商券會所軍調處。
鄧銘將軍坐在石桌邊,泡了一壺好茶。
一會兒,左藍快步從房間走了出來,笑著打招呼:“主任。”
“大半夜才從北平趕回來,怎麼不多睡會?”鄧銘親和一笑,給她倒上了茶水。
“主任,我睡不著。
“一想到潛伏在延安的特務挖出來了,有了營救江愛玫和黃忠同誌的本錢,我心裡就興奮。
“他……至少沒白忙活。”
一提到餘則成,左藍俏臉緋紅。
“是啊。
“愛人即同誌,道相通,且可謀,世上沒有比這更完美的愛情了。”
鄧銘溫和點頭一笑,說起了正題:
“關於營救江愛玫同誌的計劃,我已經向總部發了電文。
“總部批準了。”
“太好了。”左藍大喜,旋即又浮起一抹憂色:
“主任,後邊停著的卡車是監聽車,德國新進口的,能監聽到咱們的電文。
“而且平津兩地的交通站、地委多次被清剿。
“發電會不會泄露?”
鄧銘笑了笑,沒回答。
有些機密,不是左藍能接觸的。
餘則成的身份很敏感。
他沒有正統接受過組織信仰的熏陶。
當初加入組織,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為了左藍。
如今環境、形勢、以及餘則成地位都發生了變化。
左藍跟餘則成打交道,本身就有很大的風險。
就像吳敬中會懷疑餘則成一樣,對清查內鬼更專業、嚴謹的組織,自然對左藍是有一定防備的。
與信任無關,這是組織從血雨腥風中得出的有效經驗和手段。
平津的情況,伍先生和克公早已猜到。
他們的策略是借力打力,借此故意迷惑敵人。
平津交通站、地委是一套密碼本。
如鄧銘這種要員和總部有另一套聯絡暗碼。
每次都是明著發一份,暗著發一份。
往往在關鍵時候會有奇效。
“主任。
“餘現在處境很艱難,馬奎一直死盯著他不放。
“我和他商量過,也許可以借著這個計劃除掉馬奎。
“不過這或許需要您的配合才行。”
左藍知道組織有紀律,轉移到另一件事上。
“說來聽聽。”鄧銘道。
左藍把計劃詳細的跟鄧銘說了一番。
鄧銘凝眉沉思了片刻,起身背著手踱步道:
“保護同誌,曆來是我黨放在首位的事情。
“津海是老蔣在北方的生命補給線。
“這邊的情報至關重要。
“上次餘關於戴笠來津的秘密使命,對於咱們東北四平方向的部隊起了很大的作用。
“克公現在很重視他啊。
“隻是你的計劃風險很大,尤其對你,確定要這樣做嗎?”
鄧銘對這位愛將還是很關心的。
“我確定!
“他眼下已經得到了吳敬中的信任。
“保護他,本身就是任務。
“任務嘛,哪有怕困難,怕危險而退縮的。”
左藍目光無比堅定。
“好。
“同意批準。
“你去執行吧。”鄧銘見她心意已定,點頭朗聲道。
“是,主任。”
左藍顧不上疲憊,叫上司機小劉直奔津海站。
……
津海站。
吳敬中坐在辦公室聽廣播。
見洪智有走了進來,他趕緊關掉起身招手:
“來,來。
“智有,有眉目了嗎?”
“老師,有單大活,不過不太好接。”洪智有道。
“你說說,我倒要看看津海有啥事是我搞不定的。”
從京陵回來後,沒了戴老板的鉗製,老吳現在是自信爆棚。
“老師,溥傑您知道吧。”洪智有道。
“知道,溥儀的弟弟,偽滿洲的走狗。
“當年老子還派人刺殺過他,可惜連打幾槍沒中,算他命大了。
“這位王爺不是被蘇聯人抓了嗎?
“你不會想我跑蘇聯去要人吧,那不行,蘇聯人認死理比美佬還難打交道。
“彆說我,就是我那老同學出麵都未必好使。”
吳敬中一聽皺眉擺擺手道。
“老師,我知道。
“我跟康太太說了,從蘇聯人手裡救溥傑就是給座金山也不行。
“溥傑的副官表示,救不了他家主子,要能救下溥傑的鬼子太太和兩個孩子也成。
“這仨人目前還在沈陽關押著。
“您看能不能找那邊的人疏通一下。
“畢竟日占時,您可是軍統東北區長兼北滿站長。
“文強站長說起來,還得叫您一聲前輩呢。”
洪智有笑諫道。
“他說了不管事,東北王現在是熊式輝,負責接收東北跟蘇聯人談判的都是他。
“熊長官曆來和戴笠水火不容。
“對於我們軍統很排斥。
“找他要人怕是難啊。”
吳敬中搖頭輕歎。
“老師,熊長官為啥對軍統不滿。
“歸根到底,是因為建豐。
“你想啊,他從37年迎回建豐,之後再到贛西,委座不方便做的事,他全替建豐做了。
“可以說是真正的從龍之臣,鐵杆太子黨。
“您呢?
“是建豐最信任的老同學之一。
“如今戴老板西去,您又是建豐委任的津海反貪重臣,鎮軍擎天柱,熊長官能分不清彼此嗎?”
洪智有笑道。
“你說的這些我豈不懂。
“麵子我可以豁出去,關鍵得看它值不值啊。”
吳敬中拍了拍手背,吊眉笑道。
“老師。
“溥傑在北平有套小宅子,藏在小胡同裡,很不起眼。
“據方敏說,裡邊藏的全是皇宮帶出來的寶貝。
“你想想,那可是溥儀的弟弟,載豐的親兒子。
“他們家能少得了好東西麼?
“老師要能盤下來,指不定就可以在津海開博物館了。”
洪智有繪聲繪色的說道。
吳敬中眼皮猛地一開,眼珠子閃閃發亮起來。
他坐不住了。
起身來回踱步,開始找理由說服自己:
“智有,你說的在理啊。
“滿清皇室吸的都是咱們祖上的血啊。
“這些八旗子弟,抽煙賣國,糟蹋民脂民膏,多少寶貝不是被他們帶到土裡去,就是被洋鬼子們搶去了。
“依我看,這批寶貝你不起出來。
“指不定得落蘇聯人兜裡去了。
“不行,不行。
“國寶外流,你我就是黨國,是民族的罪人,那是要遭報應的。”
說著,他眼神一肅指著洪智有:
“智有,咱們不能做這個罪人,必須盤下來!
“對人民、對民族的未來有個交代。”
好嘛,都上升到民族了。
洪智有感動的連連點頭:“老師說的對。
“這已經不是您個人得失,而是事關民族尊嚴的大事。
“您也不想看到,日後蕊蕊的孩子想看個寶物,還得跑大英博物館,跑莫斯科去吧。
說到這,他頗有幾分痛心疾首的苦勸:
“老師,您該出手了!”
“出手!
“必須出手!”
吳敬中傲然抬起了下巴。
“熊式輝是軍人,雖然精通人情世故,但明麵上必須得給他一個說的過去的理由。
“要不然一旦有人過問,他跟我都沒法交代。”
頓了頓,他看向洪智有。
“老師,理由有現成的。
“五大道那邊的好地段裡,有不少從偽滿洲國逃回來的滿清遺老遺少,挑一個出來,這些人或多或少都跟鬼子有勾連。
“隨便抓一個,就說缺乏罪證。
“溥傑在偽滿洲國擔任過要職,就說需要他過來津海指正。
“蘇聯肯定不放人。
“您就說讓溥傑的夫人和孩子過來作證也行。
“她夫人之前做過他一段時間的秘書。
“如此,熊長官那就說的過去了。
“至於人來津海後,你到時候再找個理由放了就行。
“她不是川島芳子,又帶著兩娃沒人會在意的。”
洪智有體貼入微的陳述道。
“嗯,這理由倒是不錯。”
吳敬中看著他,嘴角掛著淡淡的欣賞味道。
他愈發覺的這孩子就是自己年輕時候的翻版。
當初,他給鄭介民當差,也是這般細致。
老鄭隻負責賣臉、上手段。
裡子的事,他提前安排的妥妥當當,兩人在情報所那段合作,這次去京陵老鄭仍是懷念不已啊。
“人挑好了嗎?”吳敬中問。
“挑好了,叫張翠庭。
“此人自稱是愛新覺羅,正黃旗一脈,平素奢華浮誇。
“據說經常在家穿龍袍,光伺候的丫鬟就得十幾個。
“以前委座攻打閻錫山,招攬東北軍時,為了籠絡人心,對張翠庭為首的遺老較為善待。
“再加上此人書法、口才極為了得,在津海也算是小有名氣吧。
“跟張廷鍔、杜建時,還有一些文藝界人私交不錯。”
洪智有道。
吳敬中一聽眉頭皺了起來:“怎麼挑了個硬骨頭啊。”
“老師,必須得挑硬骨頭。
“如今物價一天一漲,孔祥熙的長江、揚子公司,還有那些豪門大族都在瘋狂的吸黨國和老百姓的血。
“建豐想搞的不僅是市政軍上層,商界同樣如此。
“您不疼不癢的搞個小嘍囉,到時候不是寒了他的心?
“畢竟他一門心思指望您打響津門第一炮呢。”
洪智有笑盈盈的說話,一邊給吳敬中削水果。
吳敬中接過蘋果咬了一口,眉頭輕抬示意他繼續。
“這個張翠庭,往上就夠著張廷鍔,頂天因為書法和彥及先生有些唱和。
“又是跟三民主義唱反調的‘鞭子’遺老。
“死不足惜的一群人!
“動他正合適。
“而且我調查過了,他跟龍洋公司在津海分部的襄理趙春城是舅甥關係。
“老師,您跟季太太也是賣酒的。
“如今粵州那邊的酒廠,蕊蕊找了專門的人打理,人家掙分紅是要績效的。
“往津海這邊拉酒都用火車皮拉。
“有龍洋公司卡著,咱們的酒想往上走就會有瓶頸。
“關鍵這家公司總部在上滬,壟斷軍政上流。
“建豐屆時必定會對龍洋公司下手。
“老師這邊在津海開刀,不正合了他的心意嗎?
“而龍洋公司,他們隻會認為你受了建豐密令,即便是有怨言,也不敢發作。
“這是一石三鳥的好事啊。”
洪智有一點點的分析道。
吳敬中頗覺有些冒險,但一想到滿屋子的寶貝,遂一咬牙道:
“好,那就照你說的辦。
“先去把張翠庭的老底翻一遍,搞到紮實證據直接抓人。
“然後再把龍洋分公司端了,把仁記重新扶上去。”
“好的,老師。”洪智有欣然領命。
“對了,這是則成提上來反貪的名單。
“你過一眼。”
吳敬中指了指茶幾上的名單。
“挺好的,眼下民生太苦,老師出馬查一查這幫人,也算為生民立命了。”洪智有道。
“這個吳泰勳,是你的心思吧。”吳敬中笑了笑,問道。
“什麼都瞞不過老師。
“吳家主仆屢屢辱我,要說不想報複是假的。
“再者,戴老板死了。
“建豐、鄭介民得拿他的親信開刀,吳泰勳是戴笠的把兄弟,拿他開刀甚合上意。
“還有,吳王爺有錢。
“他在麵粉廠還有股份,正好借這事拿他為民除害。
“到時候咱們再上點手段,他不得乖乖全吐出來。”
洪智有笑道。
“嗯,像這種與人民為敵的壞蛋,必須予以嚴懲。
“那就批了?”
吳敬中眉頭一揚,笑問洪智有。
“多謝老師。”洪智有連忙喜笑顏開的遞上鋼筆。
“有句話叫打……姑爺也得看老丈人,是該給這些家夥上上顏色了。
“打電話!”
吳敬中簽完字,輕鬆的一甩手走到電話機旁,撥通了東北行轅的號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