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日落之前,商隊終於是抵達郡城。
陳長帆勒馬停歇,抬眼望去。
青灰城牆如鐵甲環抱,垛口積雪猶在。
城牆五丈高,城門染銅綠。
隨便拎出一條出來,都比青山縣城裡的坊市還要繁華熱鬨。
“過所文書。”
身披鎖子甲的城門吏話中帶著寒氣,將這一隊人馬攔了下來。
沈萬五賠笑著上前交涉,直到他掏出一小袋銀子之後,城門吏才簡單掃了一眼馬車上的貨物,點頭放行。
馬隊碾過結冰的石板路,碎冰在蹄鐵下發出琉璃迸裂的脆響。
這是郡城主街,街麵寬十丈,可容四輛戰車並行。
兩側排水渠凍成冰溝,街邊酒旗凍得梆硬,唯有"雲來客棧"的燈籠還晃著點橘光——跋涉了這許久,天色終於漸暗了。
雲來客棧,是沈萬五為眾人安排的落腳點,已經提前打點好了關係。
“沈爺,西跨院給您留著呢!”
客棧掌櫃頂著笑臉迎出來,玄色棉袍整理得一絲不苟。
沈萬五抬手止住對方話音,隨即示意掌櫃的,陳長帆才是真正的“爺”。
“把我家大人伺候好了就行。”
掌櫃的目光閃了閃,暗暗打量了一下陳長帆,見對方年紀輕輕,更不敢有輕視之心,於是客氣地做了個“請”的手勢。
“這位大人,裡麵請。”
六七個夥計麻利地準備接過馬匹韁繩,卻被那些軍士們瞪得不敢上前。
“掌櫃的勿怪,我這些夥計對馬匹看得金貴,你讓夥計們前麵引路即可,馬匹他們自會照料。”
掌櫃的目光微閃,旋即點頭,示意夥計們前麵引路。
陳長帆沒有理會對方那有些異樣的目光,大步步入店內,直接上了二樓雅間。
出門在外,加點小心總沒錯。
雖然說這雲來客棧的掌櫃的於沈萬五是老相熟了,可防人之心不可無,若是讓人在馬匹上做了手腳,想來還是麻煩的。
“貨箱搬進地窖,動作都麻利些。”
方長指揮著眾人卸貨,把那些夥計們都攔在外麵。
之所以提前預定了西跨院,就是看中了這裡的地窖。
地窖裡便於存儲蔬菜等貨品,還十分隱蔽,旁人想要打什麼注意,也不是什麼容易的事。
……
“那西跨院住上一日要上百兩銀子,也不知道是哪來的狗大戶?”
“你剛才沒瞧見沈爺嘛?沈爺出手……沈爺出手也不能這麼大方。”
往回走的時候,幾個夥計忍不住嘀嘀咕咕,都對那些貨箱很感興趣。
因為這一群人看起來太不一般了,而搬運那些貨箱時又神神秘秘的,實在是引人好奇。
不過,他們幾個作為跑堂的夥計,自然是不能手腳不乾淨,不然的話這份差事也乾不久了。
也就私底下聊聊,明麵上還是要表現出專業的職業素養的。
簌簌!
夥計們走後,假山後麵的鬆樹抖了抖,露出一道十分隱蔽的人影。
“嘿嘿,運氣不錯,新年第一筆買賣,似乎就是一隻肥羊呢。”
樹影晃動,那道人影陰惻惻笑道。
……
月上梢頭。
二樓雅間。
陳長帆端坐在主賓位,身側則是沈萬五。
對麵兩個座位上,分彆坐著一男一女。
這二人身份不一般,一個是豪門望族周正坤,一個是富商巨賈金秋月。
清河周氏七代簪纓,祖上出過兩位太子太傅。
如今雖然不負往日榮光,卻依舊穩穩著把持著清河郡的諸多通衢,僅是漕運這一塊,就有著幾乎絕對的話語權。
周家中流砥柱的一輩中,皆是不俗之輩。
行六的周正坤四十有五,卻已須發斑白。
眉間一道懸針紋,深如刀刻。
赴宴時,他裹著一件玄狐大氅,領口彆著祖傳的錯金螭紋玉扣。
籠在袖中的左手,隨意把玩著兩枚油亮的獅子頭。
周家勢大,若要在清河郡把生意做大,與其合作無疑是最好的選擇。
陳長帆又將目光移到了周正坤身側的那位女子身上。
梳利落的翻荷髻,斜插一對金絲嵌孔雀石算珠簪。
此女容貌不俗,但儀態大方,眉眼中透著一股子精明勁兒。
無論是容貌還是裝扮,都能讓人一眼看出,此女絕對是一個十足的商業女強人。
這便是清河郡有名的商道奇女子,金秋月。
聽聞這金秋月原為蘇州一知名染匠之女,十三歲因家傳染方被權貴侵占,舉家流落清河郡。
父親鬱鬱而終,兄長不思進取,遂家道中落。
十七歲那年,金秋月當掉母親遺物金步搖,在東市支起染布攤,靠獨創的“天青變”染方翻身。
將生意做到如今,不過八年光景。
金秋月已然左手控著江南生絲源,右手捏著塞外駝絨線,織造生意甚至都做到了永州那邊,賺得是盆滿缽滿。
聽說這女人翻身之後,那侵占染方的權貴迅速衰敗,整個大家族都死得很慘。
在沈萬五的運作下,為陳長帆撮合了這一場高端飯局,目的就是先跟郡裡的上流階層搭上關係。
陳長帆本不喜歡應酬,可自己初來乍到,還是要低調隨和一些。
畢竟像周正坤和金秋月這樣的人物,好多人想見一麵還見不到呢。
正好,借此飯局了解一下清河郡裡的大致形勢,並將自己帶來的好貨展露少許,也算是提前造一波勢。
雙方簡單寒暄幾句之後,陳長帆示意侍女可以上菜了。
“今日有幸能宴請到兩位貴客,在下略備了一些家鄉特色酒菜,希望兩位能吃得慣。兄弟我初來乍到,日後還請兩位多多關照。”
聽見這話,兩人隻是微微頷首,將姿態拿捏得很足。
畢竟自己的實力擺在那裡,倨傲一些才算正常。
可是當菜肴陸續端上來之後,兩人目光齊齊閃過訝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