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份供詞，乃是當年揚州府裡的一個仵作所供！”
胡惟庸沉聲道，
“當年，他親自參與了楊憲購買稻穗，並將那占城國客商殺害埋屍的全過程！”
“楊憲此人喪心病狂！買稻穗也就罷了，可他為了滅絕隱患，竟然是將那客商殺害，毀屍滅跡！”
“陛下，那占城國客商再怎麼說，也是外國之人呐！來我大明是做生意的，結果無緣無故就被殺害，而且還是被大明的官員所殺害！這要是傳出去，不知道會造成多麼惡劣的影響！”
“不瞞陛下說，微臣後來得知，這位客商在占城國頗有名望，他在大明失蹤之後，連占城國國王都派遣過幾波人馬前來探尋，結果都是無功而返，要是此事被占城國國王知道，再在周邊小國一宣揚，真不知道他們會怎麼看待大明……”
一番話語，不但指控楊憲殺人，還把事件上升到了外交層麵！
要麼不出手，一出手，就直接把楊憲將死！這就是胡惟庸的手段！
嘩啦！
嘩啦！
朱元璋臉色難看，仔細的看著那一份供詞，一股子滔天的憤怒已然從心中升起！
胡惟庸的話語，更是火上澆油，讓他身形都有些發顫！
“咱……知道了！”
但最終，朱元璋終究還是沒有發作出來，隻是冷冷的看著胡惟庸，道，
“楊憲的事，咱自會查個清楚明白！而你……的確是僭越了！”
“你身為中書省的參知政事，沒有權力對地方官吏進行刑訊逼供！這份供詞的來源，是非法的！”
“胡惟庸，你該當何罪？”
噗通！
胡惟庸迅速跪伏在地，誠惶誠恐的道：
“陛下，微臣知罪！”
“微臣知道這是天大的僭越！但當時微臣心裡真的沒想那麼多，隻是一心想著揭穿楊憲的真麵目！”
“畢竟，現在他位高權重，要是讓這樣一個人麵獸心的人身居高位，到時候做出一些對大明，對陛下不利的事情來，那可就壞事了！”
他現在就是咬死一心為國，絕無私心！
“……好吧。”
朱元璋沉默了片刻，方才揮手道，
“既然你這麼說，那咱就不追究你的僭越之罪了。”
“回去吧！把你自己的事情做好！其他不該做不該管的事情，就不要去插手！”
“若都像你這樣，雞管鴨，狗管鵝，那給你們設置官位還有什麼用？還不亂套了？”
胡惟庸聞言，心中頓時鬆了一口氣。
陛下這般說，他就知道自己已經過關了，接下來，隻需靜候佳音！
以這件事情的嚴重程度，或許用不了幾天，就能看到楊憲的人頭了！
“是，謝陛下寬恕，微臣告退！”
胡惟庸起身恭恭敬敬的行了禮，方才轉身而去。
華蓋殿內，隻剩下朱元璋一人。
隻見朱元璋看著牆上的稻穗，越看，越覺得諷刺！
他仿佛看到了楊憲在嘲諷他是個蠢貨皇帝。
他仿佛看到胡惟庸露出了戲謔之色，好像在說……要不是我，你還被蒙在鼓裡呢！
他仿佛看到了滿朝文武都在嘲笑他！嘲笑他識人不明，嘲笑他把一株外國稻穗當寶貝！
“呃啊！！！”
朱元璋忽的大叫一聲，從殿中劍架上取下寶劍，猛地朝牆壁上砍去！
“奸賊！”
“惡賊！”
“逆賊啊！！！”
砰！砰！砰！
劍刃瘋狂的砍在牆壁上，將那稻穗砍成了好幾截！碎屑紛紛掉落下來，沾染在了他的衣服和帽子之上。
“畜生！！！”
“王八蛋！！！”
砰！砰！
朱元璋臉色通紅，砍的寶劍都卷了刃，砍的那稻穗都變成了碎末，可他卻依舊沒有絲毫停下來的意思。
怒火，還在不斷的上漲！
無限的上漲！
“呃啊！”
朱元璋用儘全力，將劍刃砸在了牆上，竟是將華蓋殿的牆都砸出來一個窟窿！
而下一秒，他也是白眼一翻，噗通一聲整個人軟倒在了地上，暈了過去！
“陛下？陛下！”
“陛下！快來人呐！陛下暈倒了！快去叫太醫，快去叫彭道長！”
內侍見朱元璋暈倒在地，心中驚慌失措，喉嚨喊出了這輩子最大的聲音！
……
不知過了多久。
“皇後娘娘無需多慮，陛下這是急火攻心，不礙事的。”
“貧道已經為陛下順氣，他很快就會醒過來的，不需要用藥物治療，陛下這身體，是貧道見過最好的那一檔，隻需要控製一下自己的脾氣和肝火，就絕對不會有事。”
彭玄收攏銀針，朝著馬秀英拱了拱手。
如今的他，都成大明首席太醫了，出了事情不找太醫，首先找的就是他彭玄！
對此，彭玄雖然有些無奈，但出於職業素養，也都儘心儘力的出手治療。
“多謝彭道長，麻煩你夜裡還過來，真是辛苦了。”
馬秀英坐在床邊，神色有些感激的還禮道，
“有空我再去一趟三清山，拜一拜道祖爺。”
“對了，三清山修繕的資金夠嗎？我這兒還有一筆體己錢，你要是需要，就拿去支用，算我捐的。”
彭玄這一次出手，可以說是把老朱家大大小小都救了一個遍！
這讓馬秀英是打心眼裡感激，總想著回報一些什麼。
“多謝娘娘，蒙陛下和娘娘捐助，三清山上的宮觀已經修繕完成了，無需再費銀錢。”
彭玄笑道，
“娘娘已經賞賜的夠多了，貧道感激涕零。”
對於這位大明的開國皇後，他是打心眼裡敬重的！
正此時，床榻上的朱元璋發出一聲悶哼。
“陛下要醒了，貧道就不打攪了。”
“娘娘，貧道告退。”
彭玄說著，朝著馬秀英深深鞠躬行禮，轉而緩步離去。
“翠竹，送送彭道長。”
馬秀英吩咐了一聲，轉而看向身邊的朱元璋。
此刻，朱元璋已然是睜開了眼睛，一雙眼睛盯著房梁，空洞而又無神。
“重八，你這是怎麼了？”
馬秀英攬住了朱元璋的腦袋，輕聲問道，
“什麼事情把你給氣成了這樣？彭道長說你是急火攻心。”
“這麼多年來，我還從來沒見你能把自己氣暈過去……”
朱元璋的脾氣暴躁，動不動就發怒，這一點馬秀英是知根知底的。
可這麼多年來，發了那麼多回脾氣，最生氣的時候，就是要砍朱橘的那一回，可就是那一次……他也沒氣暈過去啊！
馬秀英這一問，是關心，但也有幾分好奇。
可下一秒，她卻慌了神。
因為兩滴眼淚，從朱元璋的眼角滑落。
“妹子，咱……咱讓人給騙了啊！”
“呃嗚嗚……”
隻見朱元璋把腦袋埋在馬秀英的懷裡，竟是哭泣了起來！
馬秀英：“？？？”
“不是，重八，你這……”
她連忙道，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兒啊！你跟我好好說道說道！”
“你這麼聰明，誰能騙你啊！還把你給騙哭了！你告訴我，我去給你報仇！”
馬秀英是萬萬沒想到，一生要強的重八，不但氣暈了，還氣哭了！
這真是罕見啊！這輩子都沒見過他這般模樣！
她一邊安慰著，一邊像是哄小孩似的，把朱元璋的腦袋抱在了懷裡，輕輕撫摸著。
“是那楊憲，狗官楊憲！”
朱元璋躺在馬秀英的懷裡咬牙切齒的道，
“狗官，把咱騙的好慘！”
“妹子，你知道嗎！咱華蓋殿掛的那一串稻穗，是這個狗官從占城國客商那裡買來的！他為了不被人抓到把柄，還殘忍的將那占城國客商殺害！”
“人麵獸心，人麵獸心啊！這樣的一個禽獸，咱竟然還當他是個寶貝，還覺得他是個踏實肯乾的好官，甚至還想把丞相的大任都交給他！”
“結果，他竟然是這樣一個王八蛋！把咱耍的團團轉！”
“咱甚至都能想象到，他背地裡對咱的嘲笑！笑咱是個糊塗皇帝，笑咱是個蠢貨！”
“可恨，可恨，可恨啊啊啊！！！”
砰砰砰！
朱元璋越說越氣，對著床榻又是一頓瘋狂的捶打！
他的臉色也是再次變成了豬肝色，一看就是血壓又上來了！
“好了好了，彆動氣彆動氣……”
馬秀英看情況不對，趕忙為朱元璋按摩後背，連聲安慰道，
“為這樣的王八蛋，氣到了不值得。”
“其實我先前也覺得楊憲這個人有幾分奸猾之氣，隻不過沒有證據，所以不曾跟你說起，怕惹你不高興。”
“早知道如此，我不如早早跟你說了，你也不必受這麼大的氣。”
“來，先把氣順一順，我可不想把彭道長再喊回來。”
在馬秀英不斷的安撫下，朱元璋總算是稍稍恢複了幾分，不再那般暴怒，
“人都有被騙的可能，就是再聰明的人，也有可能被欺瞞，你手底下的這幫官員，一個個都是人精，一不小心著了楊憲的道，也是正常的，不要太懊惱了……”
馬秀英繼續道，
“你看，他做這種事情，也隱瞞不了太久，這不就被你給翻了出來。”
“他可以騙你，但你可以殺他啊！你要是不想出手，我直接下一道懿旨去殺他！”
這一刻，她的霸氣也顯露出來了。
雖是仁慈皇後，但不代表她沒有手段。
需要的時候，她照樣是殺人不眨眼！
“彆，不要下旨，這樣的醜事，咱不想宣揚出去！”
老朱到底還是要麵子，忙道，
“這個人的事情，不能擺到台麵上來！否則咱將成為全天下人的笑柄，被人笑話一輩子！”
可以想象的是，要是把楊憲的事兒擺到台麵上來大操大辦，搞個遊街示眾淩遲處死，那所有人都會知道皇帝被這個官兒給耍了！
這讓一向自詡英明神武，素有識人之明的朱元璋麵子往哪擱？
“那好吧。”
馬秀英點了點頭，道，
“那就讓他悄無聲息的暴斃吧！這也算是便宜他了。”
“欺君之罪，可不是光掉一個腦袋就可以解決了的！更何況，他還把你氣成了這樣！這就更不能輕易放過他了！”
朱元璋目中寒光閃爍。
“咱不會讓他好死的。”
他咬牙道，
“咱會讓毛驤用最殘酷的刑罰，把他弄死！”
“他的族親，一個也彆想逃！”
不擺到明麵上明正典刑，不代表不能上大刑！
反而，有些暗地裡的刑罰，更殘酷，更解氣！
“嗯。”
馬秀英微微頷首，輕輕摩挲著朱元璋的後背，道，
“對了，這事兒你是怎麼察覺的？有人告訴你的？”
朱元璋聞言，略一沉默。
“一開始，還是朱橘那小子發現了異樣。”
他低聲道，
“他指出了楊憲和林修所進獻的稻穗是一個品種，明裡暗裡告訴咱，楊憲是個騙子。”
“但咱那時候還不信，覺得是他把人想的太壞了，不過，咱到底還是留了個心眼，讓毛驤去查這件事了。”
馬秀英眉頭一挑。
“哦？是小橘子先發現的？”
她頓時眉開眼笑，讚道，
“不愧是我家小橘子，果然是冰雪聰明！”
“重八，你看，這個時候就能考驗一個人的眼力了吧？小橘子的識人之明，似乎還要在你之上啊！”
朱元璋臉色一黑。
“……不過，主要也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見老朱臉色不對勁，馬秀英馬上又把話給圓了回來，笑道，
“你是當局者，對於楊憲寄予厚望，所以就本能的會剔除對他不利的消息，繼續把他當一個好官來看待。”
“好了，繼續說，然後呢……”
朱元璋輕哼一聲，他當然不想承認自己不如自己的兒子。
尤其還是朱橘這個調皮搗蛋鬼！
“後來，是胡惟庸今天夜裡進宮來，把楊憲的事兒抖摟了出來，還把證據甩在了咱的臉上！”
朱元璋冷聲道，
“他在的時候，咱是強忍著心中的怒火，等把他打發走了，咱再也忍不住那股子氣，把華蓋殿的牆都給砍壞了！”
馬秀英持續為朱元璋按摩著後背，喃喃道：
“胡惟庸……”
“他去查楊憲了？”
朱元璋冷笑一聲，道：
“嗬嗬！他一開始說是因為林修的事情受到了啟發，才想到了楊憲也有可能是造假，所以去調查了……滿嘴都是為了大明，為了咱，可咱哪裡不知道，他這麼做，無非就是想借此機會扳倒楊憲！”
“都不是什麼好東西！胡惟庸這個人，心裡也是一肚子壞水！”
馬秀英微微頷首。
“也彆這麼說，最起碼，人家是真的幫你拔掉了一顆蛀蟲，不是嗎？”
馬秀英安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