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微臣也要告發楊憲!”
“陛下……”
彈劾和告狀之聲此起彼伏,尤其是淮西文武,此刻更是吹響了反攻的號角,反正死人不會說話,還不是他們想怎麼說就怎麼說?
朱元璋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
“肅靜!”
“你們想把我父皇吵死啊!在這跟潑婦罵街一樣!”
朱橘吼道,
“有要彈劾的,告狀的,全都按照流程來走,寫個奏本再說!”
他的脾氣可不比朱標,一聲吼來,頓時就把這幫聒噪的家夥給震住了。
嘩啦。
朱元璋翻看著手中的彈劾奏本,陰著臉道:
“三條欺君之罪,五條僭越大罪,再加上揚州這一條驚天之罪!”
“張正,你搜羅的挺詳細啊!這裡頭的任何一條罪名,尤其是揚州那一條,隻要你報上來,證據確鑿的情況下,咱都會立馬將楊憲法辦!”
“可你為什麼要等到現在才報上來?等楊憲死了才彈劾?!”
“如果他沒死,而是堂而皇之的站在朝堂之上,你還會將這個彈劾奏本拿出來嗎?”
“你敢嗎!”
噗通!
一聲質問,嚇得張正直接跪倒在了地上!
“微臣,微臣……”
他額頭上冒著冷汗,顫顫巍巍的道,
“微臣的確是想要今天彈劾楊憲,之所以羅列了這麼多條罪名才拿出來,是因為,是因為……”
砰!
朱元璋一腳跺在地上,喝令道:
“因為什麼?”
“說!”
張正低著頭,低聲道:
“是因為楊憲聖眷正隆,又執掌中書,微臣害怕……害怕就手裡那幾條罪狀告不倒他,反而,反而會……”
聽到這番話語,朱元璋卻是不怒反笑。
“哈哈,哈哈哈……反而會引火燒身,讓你自己烏紗帽不保,對麼?”
他冷笑著問道。
張正跪伏在地,不敢言語。
“回答咱!”
朱元璋一瞬間提高了聲調。
“……是。”
張正老老實實的點了點頭,神色有些羞愧。
“哈哈哈,看看,看看……這就是咱大明的禦史,這就是咱大明的禦史哇!”
朱元璋一臉諷刺之色,指著跪在地上的張正哂笑道,
“咱設置禦史做什麼?嗯?設置禦史,就是讓你們風聞奏事的!哪怕是沒有確鑿證據,隻有一點點苗頭,你們都可以直接給咱上奏折彈劾!咱給了你們這份權力!”
“給了你們,你們卻不敢用!還畏首畏尾,瞻前顧後!今天怕這個官員權力大,明天怕那個官員手段狠,誰都不敢得罪!”
“那咱要你們這幫王八蛋乾什麼?吃乾飯啊?!”
“咱看你們這幫人,也該好好修理修理了!誰管著禦史台,站出來!”
人群之中,劉伯溫心神一震,在朱元璋的逼視下,隻能是緩緩走了出來。
“陛下,微臣現在管著禦史台……”
他低聲道。
“是你啊,劉基!”
朱元璋冷笑道,
“你看看你是怎麼管的!你的禦史台裡,就培養出這麼一些個軟骨頭,沒膽色的酒囊飯袋?!”
“真是爛,爛完了!”
“難怪歌舞升平,難怪四海安樂!不上報,沒人彈劾,捂著嘴巴捂著眼睛,那自然是太平安樂了!這種粉飾出來的太平,你覺得是咱想要的嗎?”
“回答咱!”
劉伯溫臉色一苦。
“回陛下,禦史台風氣不良,這是微臣之罪。”
眼下,他隻能是先把錯誤給承認了,旋即才道,
“微臣一定痛定思痛,好好整頓禦史台,扭轉不良風氣,剔除不良之人!”
朱元璋聞言,卻是冷哼一聲。
“說的倒是輕巧,也不知道你的心思還在不在朝廷裡。”
他道,
“看到你,咱忽然想起,這個楊憲他是你的學生吧?當年還是你舉薦的他治理揚州。”
“結果出了這檔子事兒……你是不是也有識人不明之責啊?”
該來的,總歸還是會來,躲也躲不掉。
劉伯溫緩緩跪下,拱手道:
“回陛下,微臣的確有失察之罪。”
“楊憲此人隱藏的太深,以至於當年微臣都沒有看出來他的問題,直到最近,微臣才看出他品行不端,心術不正!”
“微臣在察覺之後,也是立馬就稟報了陛下,不敢有絲毫的隱瞞。”
朱元璋擺了擺手冷哼道:
“這事兒咱記得,你不用提醒咱。”
“你劉伯溫會這麼積極的跟咱說起楊憲的情況,恐怕也是怕他出事牽連到你吧!”
“咱知道你的心思,你不就是想安安穩穩的告老還鄉麼?咱現在可以明確告訴你,不把禦史台整頓好,不讓大明的吏治恢複清明,你是甭想告老!”
“既然有這個才學,就該為大明,為天下萬民謀福祉!而不是躲起來當一個富家翁享清福!”
劉伯溫唯唯諾諾,應聲稱是。
當著這麼多人的麵,皇帝說出這麼一番話來,就意味著他的養老計劃徹底泡湯了。
其實,他是真的不想為大明出一份力嗎?
非也。
實在是朝廷裡麵各種掣肘太多,互相之間你算計我,我算計你,傾軋來傾軋去,再加上皇帝心思不定,喜怒無常……在這樣的一個朝廷裡做事,到底是心累啊!
此次楊憲一倒台,他可以肯定,絕對會有不少人以他和楊憲的師生關係來做文章,甚至對他發起審查!
“父皇說的對,劉師傅既然有才能,就彆想著告老還鄉了,還是多多為國家出力吧。”
朱橘忽的道,
“楊憲之事,與劉師傅你無關,你是無辜的!”
“況且你們之間也沒什麼師生關係,隻是楊憲死皮賴臉而已一直喊你恩師而已,我知道,您一直和他保持距離!且從來都不收受他的禮物,所以這次楊憲的罪狀被揭露,也不能把臟水潑到你的頭上!”
聽到這番話語,眾大臣皆是一驚。
吳王殿下,這是要力保劉伯溫啊!
“殿下!”
劉伯溫猛地一抬頭,朝著朱橘躬身行禮,一臉感動的道,
“知我者,殿下也!”
朱橘這話,真是說到了他的心坎裡去了!
朱橘微微頷首,目光掃視了一眾大臣一番,沉聲道:
“其實朝廷裡的種種亂象,我也看了很久了,今天既然父皇叫我陪同,那就楊憲這件事,我也想和諸位臣工說幾句!”
“父皇,我可以說吧?”
他看向朱元璋。
“當然可以,你是親王,咱給你訓誡群臣的權力。”
朱元璋自無不可,揮手道,
“彆說是說兩句了,你就是想要罵他們一頓都可以!”
他一個人罵,有點累。
先前朱標又是比較仁厚的人,是絕對乾不出訓斥大臣的事情來的。
所以,對於朱橘這種行為,朱元璋不但不反感,反而還挺驚喜。
嘿!
有個兒子可以跟自己並肩作戰了!
“我想說的是……楊憲是一個典型的例子!他靠著高超的欺騙手段,瞞過了所有人,甚至連父皇都被瞞了過去,還以為他是可造之材,想委以重任,可結果呢?扒開他的皮囊一看,裡頭卻是敗絮其中!”
朱橘朗聲道,
“今天不管他是怎麼死的,是天譴地罰也好,仇人報複也罷!人已經死了,便到了蓋棺定論的時候了!如今他的劣跡竟一下子全都爆了出來,讓大家一覽無餘!那些謊言和欺瞞,一下就被扯破!”
“這說明什麼?一句話——你可以在短期內瞞過所有人,也可以永遠的瞞過部分人,但你不可能永遠的瞞過所有人!”
“所以,本王在這裡也奉勸大家一句,好好做人,好好做官!把心思放在建設大明上,而不是想著欺上瞞下,用鬼蜮伎倆上位!若如此,或許能得一時之風光!但將來一定會有事情敗露的一天!到了那一天,或許會死得比楊憲還難看!”
“我的話講完了!”
說罷,他便回到了朱元璋的身邊。
“好!”
朱元璋帶頭鼓掌,老懷大慰的道,
“說的真好啊!”
“你不可能永遠的瞞過所有人!人在做,天在看,咱也在看!”
“踏踏實實做人,老老實實做官,那麼就可以永葆榮華富貴,若是要動歪心思,那就要好好想想,能不能承受將來敗露的後果!”
朱橘的這番話語,算是徹底說到了老朱的心坎上去了!
楊憲這事兒的本質是什麼?
本質就是欺騙!他就是個膽大包天的騙子!
而朱元璋這輩子最痛恨的就是騙子!這個主旨,自己還沒點出來,倒是被朱橘給點了出來!
此時,父子之間頗有幾分心有靈犀的感覺!倆人之間的配合,完美無缺!
“謹遵吳王殿下訓誡,謹遵陛下教誨!”
眾大臣皆是神色閃爍,恭聲拱手道。
一句‘你不可能永遠瞞過所有人’,對於場上的某些大臣,的確是具有一定的威懾力!
尤其是現在,皇帝不但要猛抓禦史台,還在大力發展鑾儀衛……
“你們最好是全都聽進去了,而不是嘴上說說。”
朱元璋揮了揮手,道,
“走吧,回宮去,該做什麼事,都做什麼去。”
“楊憲的事,在沒有出調查結果之前,咱不想聽到風言風語,尤其是怪力亂神一類的!”
……
龍輦之上。
父子倆屁股坐定,朱元璋方才露出笑容,讚許道:
“臭小子,今天可以啊!”
“今天那番話,說的真好!比咱自己說的都深刻!”
“你的話語,估計能震懾不少人!嘿嘿……還真彆說,要是你大哥,還真說不出這樣的話來!他太仁厚了,性子比較像你娘,而你,像咱!”
朱橘撓了撓頭。
“是嗎?嘿嘿……其實我也就是想到什麼說什麼而已。”
平日裡被老爹罵的時候比較多,這會兒被誇,他反而有點不好意思了,道,
“我就是覺得,想要把大明發展好,減少內耗才是最重要的!”
“一眼看去,都是有才能的人,他們要是在自己的崗位上發光發熱,那一定能讓國力蒸蒸日上,可人就是這樣,不願意安於現狀,不是想著欺上瞞下攫取權力,就是想著你鬥爭我,我構陷你,踩著彆人上位。”
“如此一來,全都深陷在內鬥的泥潭之中了,國家還怎麼發展進步啊?”
“內鬥,往往伴隨著誣賴、欺瞞,用各種假消息把皇帝蒙的團團轉,以達成他們的目的!所以我那麼說,也算是一種警告吧!通過楊憲這件事來警告他們,一時欺瞞一時爽,到時清算火葬場!”
朱元璋連連點頭。
“對,對!你這個意思就很好!比咱想的都深遠!”
他撫掌大笑道,
“好啊!沒想到你小子還有這樣的才能!你有想法,還有口才,這就很難得!”
“咱現在曆練你,看來的確是一個正確的決定!玉不琢不成器,你看你現在,就比以前有用多了!以前隻知道淘氣,惹咱生氣!”
朱橘翻了個白眼。
“搞得好像你怎麼培養我了似的。”
他昂首道,
“我不用雕琢,也能成器!”
朱元璋頓時翻了個白眼。
“得得得,就不能誇你。”
他沒好氣的道,
“狐狸尾巴又翹起來了!”
“你說咱沒培養你是吧?接下來就有一場培養,咱傾注了不少心血在裡麵,跟你老丈人也說過了,咱接下來打算再和他好好討論討論,定個章程出來,目的,就是要把你們兄弟幾個都錘煉出來!”
朱橘聞言,微微一怔。
“什麼錘煉?”
他莫名的覺得……這肯定不是啥好事兒,因為老爹的表情,明顯有幾分怪怪的,似是有幾分……不懷好意。
“嗬嗬,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朱元璋嘿然一笑,神神秘秘的道,
“你就再好好享受幾天安生日子吧。”
“哦對了,這幾天好好保養身體,不要搞得太累了,不然到時候咱怕你頂不住。”
說罷,他便閉上了眼睛打起了盹。
“啥玩意兒啊……”
朱橘嘴裡嘀咕道,
“肯定沒憋啥好屁。”
……
楊憲的死,無疑給梁甫帶來了巨大的壓力,可連續幾天幾夜的偵查,卻依舊找不到絲毫的頭緒。
唯一的好消息是,楊府那一口冒著黑水的井並沒有汙染地下河,甚至連周邊鄰居家的飲水都很正常,一時間,左丞楊憲的離奇死亡,成了一樁懸案。
那黑水,究竟從何而來?
若真是有毒,又為何沒有爛穿肚腸,反而是七竅流血?
到底是人為,還是關乎怪力亂神?
這些疑問,都無法得到解決,可以說是沒有一絲頭緒!
好在,皇帝似乎也沒對這樁懸案極力督促,或許是因為楊憲那九條大罪被一一坐實,讓他成了皇帝深惡痛絕的反麵教材,從一個位高權重的中書左丞,變成了罪大惡極的該死之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