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個雕塑家,這的確是我曾經的願望,但這是因為過去我能想象到很多美好的東西,我希望把這些東西分享出來。而在戰爭結束後,我閉上眼睛,心裡全是些陰暗的念頭和血腥的場景,我已經失去創造美好的能力了。”
諾裡斯在他背後仰起頭,跟著他走上樓梯“但是你現在獲得了創造醜惡的能力。”
“誰會需要醜惡?”
“享受夠美好的人。”
克雷頓不相信他的話“我永遠享受美好。”
“永遠彆說永遠。”
諾裡斯在假死脫身後到底經營什麼,克雷頓現在還沒有眉目,但他肯定這家夥有偷偷上學,原來的諾裡斯可說不出這些話。
“也許我將來會變,但我知道現在的自己是個什麼樣的人。”他告訴諾裡斯。
這隻是個用來結束當前話題的結束語,但諾裡斯卻忽然來了興致,打算細究下去。
“那請告訴我,你是什麼樣的人?”
克雷頓在樓梯口停下來,他吸了口氣,轉過身看樓梯上的諾裡斯“我良心很小、也不太容易感到羞恥、易怒、常常把仇恨記在心裡,但還算慷慨。想要不得罪我也很簡單,誰尊重我,我就尊重誰。我自認儘忠職守,當一份差事落到我頭上時,即使我不喜歡它,我也一定會把它完成。而我的愛好並不獨特,基本和普羅大眾一樣。”
“怎樣?”
他說完了。
諾裡斯站在台階上給他鼓掌,仰著的臉上寫滿欣賞“完美!我得說你簡直是個天生的貴族,這個國家就需要你這樣的人!”
“我算是看出來了,諾裡斯,你現在準是靠諷刺彆人發得大財,難怪不喜歡拋頭露麵。”克雷頓搖搖頭,轉身繼續走。
“哈哈,這話可傷不到我,我倒是希望能乾這行呢。”
諾裡斯悠閒地跟在克雷頓的身後,明明是在自己家裡,他卻像是第一次來一樣好奇地東張西望。
而當克雷頓的視線在什麼東西上麵停留,他也會跟著看過去。
克雷頓很快又找到了一處適合短暫休憩的地方,在二樓走廊的一扇窗戶前,他停步,諾裡斯也停下來,跟著他看向窗外。
在這一刻,窗框成為了畫框,作為背景的天空就像是最深沉的顏料,這座工業城市的上午凝固、濃縮在這幅畫布上。
從他們的角度看去,遠處微縮的工業機械和向上騰起的黑煙好像神話幻想中才會存在的鋼鐵獸群,它們集群而居,隻靠吞咽火炭和鯨油就能發揮出常人難以想象的巨力去改變世上的一切,無數的高樓因它們建起,人群在它們的腳下就像蟻群一樣渺小。
這副景象令魏奧底——這座罪惡的城市忽然間勃發出海量的雄心和生機。
諾裡斯眯起眼睛,好像人生中第一次觀看日出那樣專注。
可能是幾秒、也可能是幾分鐘後,克雷頓開口“也許現在你有心情說出自己的難處了。”
諾裡斯的眼睛仍貪戀地看著窗外“在談論這件事前,我想先知道之前的我在你們眼中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你是在等我誇你嗎?”克雷頓無奈地搖頭,但還是如實相告“一個可靠的人。沒有你,我們起碼要多死兩遍。而且你掌握很多技能,我們私下聊天時都覺得你未來肯定能抓住成功的機會,現在看來你已經達成了這種‘未來’。”
得到肯定,諾裡斯卻深沉地歎了口氣。
“問題就在這兒,我眼下擁有的巨額財富和我自己無關。”
“我知道,在過去我們聊天時,你們因為我掌握的技能、高尚的情操以及擁有的豐富履曆從而斷定我一定成功,我自己也覺得這是一個事實。然而並不是。”
他轉過身,靠在窗欞上,窗戶是拉開的,隻要克雷頓一伸手就能讓他掉下去。
“從經濟拮據到家財萬貫,其中的差距隻在於我那死去父親的一個念頭,和我是一個怎麼樣的人一點關係也沒有,換任何一個人也沒區彆。”
諾裡斯抬起右手,拇指和食指幾乎捏在一起。
亞曆山大·伊萊文站在教堂街對麵。
他是個非常虔誠的信徒,但他已經很久沒有來教堂做禮拜了。
在禮拜時間,他也會來,但不進去,隻在門口看著、聽著裡麵載自古經文的神聖頌聲,以及神職人員對信徒的告誡、引導,就像現在這樣。
直到這次活動也結束,信徒們笑容滿麵地從教堂散出,他仍站在那裡。
相熟的教士隔著街看到他,向他微笑致意,他也點了點頭,但並不過去,這異常的行為都被另一個人看在眼裡。
“嘿,我們上次一起喝過茶呢——你覺得這樣的開場白怎麼樣?”亞曆山大身後五十碼外,將綠頭發完全藏在高筒帽裡的朱利爾斯這麼問手上的盆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