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語妺將畫正麵朝著自己,指尖撫過宣紙上未完成的衣袂,忽然執起案頭狼毫,蘸著未乾的鬆煙墨在空白處細細勾勒。
筆鋒遊走間,眉間朱砂痣與眼尾淚痣漸漸浮現,清冷淩厲的丹鳳眼幾乎要刺破紙麵。
“長姐!“祝景臣伸手要攔,卻被祝語妺抬手擋回,帶著香氣,手指與手背相接,前者觸電般的收回手。
最後一筆收鋒時,筆尖懸在淚痣上方三寸,墨滴“啪嗒“浸染了畫中人的脖頸。
祝語妺隨手擲了紫檀筆杆,看著墨跡蜿蜒成鎖鏈形狀,笑意似有幾分嘲弄:“畫的是我嗎?“
祝景臣的指節在寬袖中寸寸發白。
墨跡在宣紙上洇開時,他恍惚聽見了自己骨頭碎裂的聲音。
祝語妺腕間的香氣還纏在鼻尖,與鬆煙墨混成劇毒的荊棘,順著喉管紮進臟腑。
她染著丹蔻的指尖正壓著那幅畫,沿著線條慢條斯理地劃。
“這般精致的筆觸,少說廢了千張宣紙吧?“祝語妺避開桌子走向祝景臣,“你何時學會了這些齷齪把戲?“
祝景臣覺得周圍的環境都暗了下來,慢慢後退,後腰撞上酸枝木琴案。
祝語妺還在步步緊逼,那股灼人的殺意越來越濃烈,窒息感讓祝景臣頭皮發麻,同時身體裡隱秘的血液開始沸騰。
恍惚間,他看見三年前錦州驛館那盞飄搖的油燈。
自己失憶後醒來見到的第一個人是她,祝語妺把他帶到了一個屋子裡,卻並不給他療傷,在那棟屋子裡,他再次昏了過去。
他做了一個夢。
夢裡的他,不知身份,不知姓名,周圍的人對他溫柔,然而不知為什麼,那些人突然都在同一天傷害了他,他絕對地痛苦,痛不欲生。
可他完全記不得他們的樣貌,也記不著他們的衣著,他什麼都看不清,刀子,火焰,血肉一次又一次撕扯著攪在一起,他好像要死了。
所有的一切更像是一種感受,如流水一樣,隻留下絕對的孤寂。
當他在血色浸染的混沌中蘇醒,祝語妺刀刃抵頸的威脅,比任何溫言軟語都真。
也是這樣冷的香氣混著血鏽味,祝語妺坐在染血的太師椅上,她漫不經心絞著染血的帕子,任由他肩頭箭傷潰爛。
“要當祝家少爺,還是亂葬崗的孤魂?“
他至今記得,到祝家的第一天,那些殷勤仆從是如何捧著藥碗喚他景臣少爺,後來眾人諂媚的嘴臉,與夢中施暴者虛偽的善意重疊。
當祝語妺靠近時,他總是聯想到過去的真實,其他人的友善反而加深了他對祝語妺的依賴。
她的冷漠成為他的鏡子,隻有在她麵前,他才能確認自己的存在。
其他人不重要,隻有她才重要。
祝語妺冷笑一聲,眼中閃過一絲譏諷:“:“連柳齊都敢殺,卻不敢承認畫了一幅畫嗎?“
今早,祝語妺從自己麾下的人那裡得到了一個消息。
柳齊被發現死在城外的一座廢廟裡。
祝語妺在想,誰能避開自己的暗衛殺了柳齊呢?
太後?
開始她也以為是太後動的手,畢竟沒有人比姑母更了解她暗衛的人了,但完全沒有必要,太後想殺他,直接按個罪名,簡簡單單。
直到安排到祝景臣身旁的眼線來報時,她才想起,除了送她暗衛的姑母,還有祝景臣知道暗衛的存在。
她手下的暗衛救過祝景臣。
這些年祝景臣一直在祝家,隨時隨地出現在自己的身邊,她有各種理由,不知不覺間祝景臣已經滲透到了她生活的方方麵麵。
她感覺到了一絲厭煩,她向來不喜與人待在一起,就連珍兒也時常隻能等在門口。
而祝景臣,因為種種原因,她總是要以長姐的身份,與他對話,思考,還要平衡兩人的關係。
她感覺自己殺伐果決,一意孤行的日子,已經一去不複返了。
她想結束這種日子了。
可偏偏……
祝景臣穩了穩心神,他在祝語妺眼中看到厭倦,麵前的人似乎真的想殺了他,“長姐何出此言?”
兩人之間的距離很近,近的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祝語妺吐息溫熱,說出的話卻比蛇信更冷:“從今日起,戌時就去跪祠堂,比起畫像,我更希望你能給我點實際的東西。”
“畢竟...“祝語妺轉身時廣袖掃落最後半盞殘墨。
“贗品總要更虔誠些。“
祝語妺從聽竹軒出來,沿著回廊緩緩而行。
夜風微涼,吹動她身上衣裳,也吹散了她心頭的煩悶。
她抬頭望向夜空,一輪彎月懸掛在天際,清冷的光輝灑落在庭院中,將一切都染上了一層淡淡的銀色。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突然變得如此煩躁。
也許是因為祝景臣的那幅畫,也許是因為他隱藏在內心深處的情感,也許……是因為她自己也無法理清的思緒。
“縣主。”
珍兒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打斷了她的思緒。
“何事?”
祝語妺回過頭,看著珍兒。
“宮裡來人了,說是太後娘娘召見。”
珍兒恭敬地說道。
太後?
祝語妺微微蹙眉,這個時候召見她,會是什麼事?
“備轎。”
她淡淡地說道,聲音裡聽不出任何情緒,但似乎是想到了什麼,她突然頓了頓,“先去更衣。”
姑母賜給她很多華服,每次去宮裡她穿的衣服都是太後所贈。
慈寧宮內,燈火通明。
祝語妺走進殿內,一眼就看到了坐在上首的太後。
太後一身明黃色宮裝,頭戴鳳冠,雍容華貴,氣度非凡。
但此刻,她的臉上卻帶著一絲疲憊。
“語妺來了,快坐。”
太後看到祝語妺,臉上露出一絲笑容,指著身邊的位置說道。
祝語妺上前行禮,然後在太後身邊坐下。
“姑母深夜召見,可是有什麼要緊事?”
祝語妺輕聲問道,語氣中帶著一絲關切。
太後輕輕歎了口氣。
“也沒什麼大事,就是想和你聊聊。”
她說著,從桌上拿起一個錦盒,遞給祝語妺。
“這是前幾日東海那邊進貢的東珠,顆顆都有龍眼大小,成色極好,哀家瞧著喜歡,便留下了幾顆,剩下的都給你拿去玩吧。”
太後語氣輕柔,仿佛在哄著一個孩子。
祝語妺打開錦盒,隻見裡麵整整齊齊地擺放著十幾顆碩大的東珠,每一顆都圓潤飽滿,光澤瑩潤,一看就價值不菲。
這樣的珍寶,就算是皇宮裡也不多見。
“謝太後娘娘賞賜。”
祝語妺輕聲說道,將錦盒收了起來。
她鬆了口氣,太後十分疼惜她,送再珍貴的東西,她也不驚訝。
太後沉默了片刻,又開口說道。
“柳齊的事,哀家聽說了。”
她的聲音很輕,似乎怕驚擾了什麼。
祝語妺微微一怔。
自己都收到消息了,太後眼線遍布京城又怎會不知道此事。
“你不必擔心。”
太後握住她的手,輕輕拍了拍。
祝語妺看著太後,心中有些疑惑,今日太後是怎麼了?
“姑母,是又有哪位官員上了折子讓你為難了,還是最近進入朝堂的幾人惹你不高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