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真應了那老者“親緣甚淺”的讖語。
自從祝語妺被封為永安郡主,搬離祝家,住進了氣派的郡主府,登門拜訪的,多是京中權貴,各懷心思,寒暄客套。
祝家那邊,除了祝景臣每日必來,與她談論朝中局勢,分析利弊,再無旁人。
不對,還有一位。
祝語柔,她的庶妹,也時常過來,陪她說些女兒家的體己話,隻是言語間,總帶著幾分小心翼翼的試探。
而她的生母宋雲長,和嫡親弟弟祝秦,卻從未主動踏足郡主府半步。
若不是祝語妺還掌管著父親祝安山的藥物供給,以及一些產業庶務,恐怕,她連他們的影子都見不著。
轉眼間,兩個月的時間,悄然而逝。
天氣漸漸炎熱起來,京城裡也彌漫著一股燥熱的氣息。
本以為熬過了寒冬,父親祝安山的病,能有所好轉。
誰知,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竟讓他的病情,急轉直下。
祝語妺得知消息的時候,和祝景臣在一起。
自從柳老丞相柳知節回京,祝家的日子,便一日不如一日。
先是祝語妺被推到風口浪尖,說她黃口小兒居然敢接手長陽侯的職務,接著,祝家四侯之一的嘉平侯祝理河,也就是祝語妺的二叔父,便遭了殃。
他府中的園子,因為仿照了天子宮殿的形製而建,被柳知節抓住了把柄,以“僭越”之罪,大做文章。
不僅要求拆除園子,還要重罰祝理河。
雖說最後,祝理河沒有被削爵入獄,但也被罰沒了大半家產和封地,可謂是元氣大傷。
太後為了壓製柳知節日益增長的勢力,私下裡將甲庫的令牌交給了祝語妺。
不僅如此,還破格允許她調閱刑部的文書。
這兩樣權利,非同小可。
甲庫,掌管著寧國所有的機密檔案,以及涉及皇室的核心文書,年輕時候的柳知節,是上一個甲庫的掌管者。
而刑部,更是掌管著天下刑獄,權力極大。
太後的目的很明確。
她希望祝語妺和祝景臣,能夠利用這兩樣權利,將祝家這些年,所做的那些醃臢事,自己處理乾淨。
同時,也希望他們,能夠多多了解柳知節,尤其是他年輕時,擔任刑部侍郎時,所處理過的那些案件。
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
可祝語妺,卻從這兩樣權利中,看到了另一條路。
一條可能揭開她真實身世的路。
從半個月起,她就開始從甲庫調卷,她基本可以確認的事是,先皇後失寵之後,她身邊的宮女太監,除了兩個大丫鬟和一個嬤嬤,其餘的都在當今太後的籌算下,換成了自己的人。
連先太子身邊的親信,也都被太後收買。
傳言先太子玄明,十四歲暴斃宮中,是因為染了不知名的疫病,身體冰熱交替,被折磨而死。
可實際上呢,甲庫的記錄,光寧三年,東宮失火,太子玄明葬身火海,屍骨無存,連墓中陪葬物,都是後來添置的。
祝景臣帶來的東宮卷宗,厚厚一摞,封塵已久,帶著一股子黴味。
祝語妺一頁頁翻看,指尖在泛黃的紙頁上摩挲,目光如炬,不放過任何一個細節。
她首先要確認的,是自己的身份。
她找到了先皇後柳守拙的醫卷。
柳守拙……
這個名字,在祝語妺心中,掀起了陣陣波瀾。
她曾是這寧國最尊貴的女人,卻也是最悲慘的女人。
醫卷上記載得清清楚楚,柳守拙入宮多年,隻懷過一胎。
一胎……
也就是說,如果她是皇後的孩子,那必然是被人從宮中換出來的。
而有這個能力,且有這個動機的,除了當今太後,祝語妺想不出第二個人。
她問自己,這可能嗎?
答案是,可能。
太後,那個看似慈祥,實則心機深沉的女人,她真的會做出這樣的事情嗎?
祝語妺閉上眼睛,腦海中浮現出太後那張永遠帶著溫和笑容的臉。
那笑容,如今看來,卻像是帶著一層麵具,讓人不寒而栗。
如果她真的是皇後的孩子,那太後為什麼不直接殺了她?
斬草除根,以絕後患,這才是太後一貫的作風。
難道……
一個可怕的念頭,在祝語妺的腦海中閃過。
太後將她養在祝家,悉心培養,教她詩書禮儀,教她權謀算計,就是為了讓她成為對付柳家的一把刀?
想到這裡,祝語妺隻覺得渾身發冷,如墜冰窟。
若是如此,那她這十幾年,豈不是一直活在太後的算計之中?
她成了太後手中,一枚最鋒利的棋子,用來對付她的親生母親,她的母族?
祝語妺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她繼續翻看卷宗,試圖從中找到更多的線索。
她想起了宋雲長。
她的母親,那個對她永遠帶著一絲疏離的女人。
醫卷上記載,柳守拙分娩與宋雲才同一天。
這……是巧合嗎?
不!這絕不是巧合!
這一定是,太後早就安排好的!
她將她,與祝家的孩子,調換了!
所以,她才會被,留在了祝家!
祝語妺隻覺得,腦海中,一片混亂。
所有的線索,都串聯了起來。
可真相,卻讓她,不寒而栗。
她是被太後調換的。
祝語妺的心,一點點沉了下去。
她想起了三年前,太子玄明暴斃的第二天,父親祝安山,突然命她,去錦州,接回一個,流落在外的祝家子弟。
那人,據說是祝家,遺落在外的血脈,要接回祝家,認祖歸宗。
祝安山對她千叮嚀萬囑咐,一定要將那人平安帶回。
可她剛接到人,便在回京的路上,遭遇了一群黑衣人的刺殺。
那些黑衣人,武功高強,招招致命,顯然是訓練有素的殺手。
若不是她機警,隻怕早就命喪黃泉。
而那個被她接回來的祝家子弟,卻在那場刺殺中,當場斃命。
她為了不讓父親失望,從亂葬崗裡救出了祝景臣,一個容貌姣好的少年。
這些年,她一直以為,那群刺客,是太子的餘黨,為了報複祝家,才對她痛下殺手。
可現在想來,卻疑點重重。
太子已死,他的餘黨,又如何能有如此大的能量,調動如此多的高手?
而且,那些黑衣人,下手狠辣,目標明確,顯然是衝著她來的。
可他們為何要殺她?
她當時,不過是一個無足輕重的祝家小姐,對任何人,都構不成威脅。
除非……除非那些刺客,根本就不是太子的餘黨。
而是……祝安山派來的!
這個念頭,如同一道閃電,劈開了祝語妺腦海中的迷霧。
如果那些刺客,真的是父親派來的,那他的目的,又是什麼?
是為了除掉那個流落在外的祝家子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