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月樓之十年蹤跡十年心!
倚月樓之十年蹤跡十年心(卿寒)
楔子
立秋的時候,我已經離開了敦煌。
我在荒漠上騎一匹白馬,任憑風沙吹皺我的紅色衣裙。
居住在沙漠上的人們說,我的衣裙比黃沙中盛放的紅棘花還要紅。
——那時,我從馬上一躍而下,用我的金鈴,在身姿翩飛間,讓那些搶劫綠洲的強盜身首異處。鮮血染紅了我的衣裳,讓它比來時更鮮豔。
然後,我在居民的歡呼和滿地狼籍的修羅場中,如來時一樣,縱馬離開。
接著,我來到了荒漠。
而荒漠上的人卻說,我左射右射必疊雙的紅裙更像荒漠邊生長的狼藉花,紅到眼裡。
——那時,郡中所有待字閨中的女子都想成為酒泉郡守的妻子,而我的出現,讓她們絕了念想。
但那都是過去的事了。如今,我一路向南,進了玉門關。
白天還是很熱,我離開倚月樓已經兩年了。兩年間,我從東都洛陽北上,幾乎遊遍了整個國家的邊疆。
但我從不會在一個地方停留太久——因為我太容易厭倦。
一個地方,一個事物,一個身份,一個或是一些人……至是,一種感情。
無論是什麼,無論它多美。
我已經厭倦了很多東西,它們都曾在我的生命裡久久佇立,在我的成長中起著不可缺失的作用。
一個女子從出生到及笄會經曆多少種感情?
比如——仇恨?我那驚世駭俗的父母互相殘殺,內情隱秘到錯綜複雜,結局慘烈到悲痛欲絕。我一度,靠它成長,讓稚嫩的心在鮮血中開出美麗的的花。最終一驚武林、震懾天下。
然後,我厭倦了。無論是倚月樓主的位置還是名為“仇恨”的感情,我都厭倦了。
再比如——人。同意與武林盟結盟有著內因外因諸多因素。也許對於楚青岫來說隻是因為他對我一見鐘情——據說是從我小的時候持單劍上武林盟踢場子開始,總之他對我一見鐘情了。
結果是,我的白虎堂主對他一往情深,指定非君不嫁。所以我對他說“我厭倦了,我要走了。”
而他,他還是風靡武林萬千少女的玉麵盟主,連分手都分得極瀟灑。他站在蕭蕭竹林下,笑如煙火,他說“可我愛你,月姬。”
你愛我嗎?我毫不猶豫地直視他的雙眸,他眸中平靜如水毫無波瀾,甚至帶著深深地悲哀。
我也笑了,回答他“那我也厭倦了。”——其實那時我並不知道什麼是愛,所以我做了一個決定。
我決定,遠上西域,如今準備南下江南,去尋找愛。
也許,可以不再厭倦。
我曾和無數英雄豪傑般的男人相遇都彆開生麵、各有各的不同。
比如和楚青岫初遇,是在風雲莫測的江湖最中心的武林山莊七十七尺青石階上,刀光劍影。
比如和秦暨陽的初遇,是在我為妹妹辦的選夫七夕夜宴上,燭光美色,紅袖招滿樓。
再比如……,總之相遇無數,卻不曾,如此情狀。
——後來,一個從南疆來的女子聽我提起,她說當命中注定時,一時的偶然,都是必然。
我才相信——那一日,我偶然地在龍州停留,就必然遇見搶我包子的雁歸。
我記得,那個衣衫襤褸渾身汙垢的少年,被我一氣之下扔進水裡,等他半抹淨臉上的汙濁,露出隱藏其後的白皙的臉時,我才對他,起了一點興趣。
美色惑人,我從始自終都認為,我對雁歸的興趣,起源於他的美色惑人。
對他起了興趣之後,我把他扔進浴桶裡讓他自己清洗乾淨後,再給他套上嶄新的公子式樣的長衫。然後我一抬眼,仿佛是在白天看見了星星,暈暈乎不知所雲。
那哪還是一個乞丐啊!
即使是見識過江湖第一美男的楚大盟主的清華,領略過傾儘天下第一美人之心的姑蘇林家家主的俊朗。我也有理由為之驚歎。
他有著一張,由華美和清雋揉成的臉那琉璃一般的眸、那形狀較好的唇畔、那好似遠山的眉……讓我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我的父親。
但他和父親是有區彆的,他甚至比父親更俊美些,卻又因為沒有收到禮數詩書的良好教育,比父親又少了一份清雅溫潤。
“你叫什麼名兒?”我欣賞夠了,閒閒的問正在狼吞虎咽的他。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他含糊地反駁了我一句,但過了一會兒,他又說“我姓段,雙字雁歸,大雁南歸之意”
我聽愣了,心想他一個流落街頭無家可歸的乞丐是如何說得如此入禮。微眯起眼打量他,已生警惕。
“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待他吃飽喝足,我拿出手帕替他擦去他唇邊的油漬時,他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秋水桃花眼問我。
我看著他清潭般的眼眸,心道這上天也不知是怎麼想的,給一個男子一雙如此美麗魅惑的眼睛,真不知要羨煞多少女子。
手下未停,回問“什麼叫為什麼?那你覺得我應該怎樣對你?”
“你應該把我打個半死,然後把我扔到城外的亂墳崗去。”他蹙起眉做苦苦思索狀“可你……我吃好的穿好的——難道不該問為什麼嗎?”
當然該問為什麼!至於答案——其實我也不太清楚。我看了眼他俊秀的眉下澄澈的桃!花!眼!嗤笑——我總不能說,我所做的一切是為你美色所惑吧?!而那些人之所以對你下如此狠手,應該,是沒見過你的臉吧。
我沒有立即回答,伸手摸了摸他的手臂和肩膀。他被我摸得一毛,跳到一邊,我扯他過來,攤開他的雙手看,順便瞪他一眼,冷笑道“我縱橫天下快意江湖多年,從來想什麼做什麼,用你管!”
他被我瞪得一悚,垂頭不語。
我問道“你覺得我厲害嗎?”
“當然厲害!”他激動地抬頭,對上我的雙眼又迅速移開視線,如驚惶的小鹿,臉上泛起淡淡的緋雲。
“你比我以前見過的任何一個人都厲害。你……他頓了一下,有些遲疑地開口“你能不能、能不能……
“能什麼?”
“能教我武功嗎?”
武功?我教?開玩笑吧!我教你不死在我手上才怪!
本想直截了當的拒絕,但摸索到他的骨骼清奇,是塊練武的料,若把父親的劍交給他,也不算辱沒……
而且他眼中那如火般熱切的光芒,一眼望去讓人不忍拒絕。
我鬆開他的手,指著下頷,淺淺的笑“你知道你的父母是誰嗎?”——行走江湖必須處處小心,我也算壞事做儘的人,以前結怨的仇家多如過江之鯽,數都數不清。要是哪個仇家的親信來做臥底,豈不是得不償失?
“我、我不知道……他似乎有些哀傷,垂下眼簾,手指卻煩躁的、近乎搓揉著左胸前的衣襟。
——那裡,我曾在將他打下水去之後,偶然瞥見。那是一個形狀花紋不甚明了的文身。
我忽然感到有些疲倦了。
算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吧。我月姬怕過誰啊,有膽子放馬過來,諒他一個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睡吧,明天還要趕路呢。”我並沒有正麵回答他,趕他上床,起身吹滅桌上的燭火。
“我真的想學武功呢!”在我轉身的那一刻,他突然從床上竄過來,緊拽住我的衣袖。
我可以想到,身後這個未及弱冠的少年,年輕稚嫩的眼睛,在沉沉的黑夜裡,散發著怎樣瑰麗的光芒。
我不動聲色地抽回衣袖“那你可想好了!——學武,可不是小孩子過家家!”
第一章美人如玉
在遇到雁歸之前的二十一年裡,我從來沒有伴侶。不是我不想有,而是與我生命相關聯的人們,都如撲火的飛蛾般一直向著他們的光,經過我的身邊,卻不停留。
比如,母親。
——她是那麼任性的女子,為了父親可生可死。她的心裡父親的地位無可替代,我不過是她愛父親的一個象征,和父親手中的折扇、她腰間的玉佩沒什麼區彆。更何況,她連生命都不看重,又怎麼會看重我?
所以,她死在父親懷裡時,誰都不知道,哪怕是她的親生骨肉我。
再比如,我的左右護法,淩波和阡陌。
——這對美麗的姐妹倒是視我為生命中的神明。為了做到我的要求,可以舍棄自己的生命和愛情。
其實她們,和母親並無不同。
——還有我最疼愛的妹妹。
我視為至寶疼愛的妹妹,我自小相依為命的妹妹,我總以為她長不大、總要我站在她身前,要我為她遮風擋雨的妹妹。
可就算是妹妹,她也有嫁人的那一天。
還有誰?琉璃、琳琅、漣漪、長倩?
對……們都曾是我的玩伴,可最後,她們都成為了我的堂主們。她們終究不是我的伴侶。
姹紫嫣紅、桃豔林花……竟有什麼可以一直不變?我找不到一個可以一直陪伴我的人。
所以這兩年,我選擇了一個人旅行。無論是名山大川還是大漠黃沙,都是我一個人。
如果沒有雁歸……
——也許我到死,進了閻王殿、走過奈何橋,我都不知,與人相伴的滋味。
“師父師父……雁歸總是在很遠就叫我的,引起我的注意後再縱馬緩緩行到我的身邊。
我把微閉的眼簾稍稍抬起一點,去看身側已與我並駕齊驅的他。
“什麼事?”
——我沒有收過徒弟,自然沒有為人師表的覺悟。然而雁歸卻是百裡挑一的的練武奇才,最最自覺地弟子。最初這騎馬我也沒怎麼教過他,隻不過是幾次示範就讓他自己練習,任憑他被倔強的馬兒摔得全身就要散架,我也沒叫過停。
“師父,前麵就是上水縣了,我們去那裡休息一晚吧?”他衝我粲然一笑,恍若十裡春風,迎麵而來。即使與他同行已經三年了,可他的雙眸這般澄澈耀眼、他的笑卻愈加魅惑。有時,我仍會如當初初見那般,為他著迷。
我收回視線,點點頭。然後翻身下馬,他亦下馬,和我並肩。
理理身上有些紛亂的衣裙,腕上的金鈴和手上的長劍相撞,發出清脆的“叮當”聲。
“師父。”
“怎麼?”我回頭看他,他的目光落在我手上,從未離身卻又從未出鞘的長劍上。
“師父,這劍……
啊……劍。
——寒霜劍。
——我從未用過它,正確的說,是我從未讓它出鞘沾血。
十五年了……不敢見到它銀光四射的劍身。因為,十五年前他最後一次出鞘,染上的,是自己主人的血。
——我隻要一碰它就會想起十五年前的,噩夢……
那鮮紅溫熱的血,和貫穿父母心臟的劍傷,伴著映出滿是淚痕的的我的臉的劍麵……
——那是噩夢!我隻要一拔出它就會想起那一年的噩夢……
但也是我最後一次哭泣。那一天,我對著上天起誓,我今生不再哭泣!
——在那之後,笑容,完全占有了我的臉頰。無論,是什麼樣的笑容。
“這劍……”我回他嫣然的笑,笑問“這劍怎麼了?”
雁歸卻是一愣,躊躇道“沒什麼……隻是,我從沒見您用過它,有些好奇而已。”
誠然,我是不會用它。但是……
我看出他眼中的的熱切目光,仍是笑——我知道,雁歸你,想用它吧?
是啊……霜是多麼稱手的劍啊。
——它是天山派的鎮山之寶之一,它與武林藏劍閣的斜陽劍並列。
——父親是天山派的大弟子。他死後,他的師弟、現在的天山掌門,親赴洛陽叫我天山劍法。為了我不負寒霜,也為了以天山之名庇護我。
不負寒霜、不負寒霜……竟忘了,寒霜如此名劍,怎能因我漸湮於世、斂芒於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