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舒當機立斷,扔了簸箕,轉身找了一根拖把的木柄過來。
木棍豎得筆直,他雙目凝視棍頭,雙肩平坦,姿態端正。
隨著他深長的吸氣,雙臂上的肌肉漸次隆起,由肩至掌,動作充滿了暴力的感覺,眼神中的專注卻像是在給人紮針的時候。
手裡的木棍,就是一根大針。
“開!!”
這一棍,噗嗤一聲,從坑底貫穿向下,把剩餘土層刺穿,在地下傳出一聲哢的悶響。
那是一口已經有些腐朽的薄皮棺材的蓋子,被棍頭擊穿。
棺材裡躺著一具骸骨,黑色的煙氣,盤踞在骷髏頭的位置。
“不,不要……”
煙氣猛烈搖晃,卻見木棍快速往回一抽。
上方孔洞裡,墜下來一根內含朱砂的琉璃釘。
骷髏剛勉強抬起骨黃色的雙手,琉璃釘已經進入棺材內部,當場炸成一蓬亮晶紅砂。
嘭!!!
楚天舒盯著腳下坑洞,在那一聲悶響之後,下方陰氣漸漸淡了。
從孔洞裡飄出來的煙,從黑灰色,變成一種香煙般的青灰色。
他卻沒有停手,一次又一次,把手裡的棍子直戳到棺材裡麵。
“粗拳大腳,山蠻土匪?”
“你這種專害小孩的爛鬼都能實體化,撲擊如風,道士就不能打打拳嗎?”
“還有,我從來沒說過我是道士!”
咄!!
棍子再一次拔出來的時候,孔洞中已經沒有了陰氣往外冒。
楚天舒仍然盯著看了會兒,這才鬆了口氣,抬手把額前汗濕的發絲捋向頭頂,露出爽快的眉眼。
他抬頭觀望,前方霧氣滾動轉淡,廠房上的藍色不鏽鋼瓦,已經出現在朦朧的視野中。
回頭再望,樹林裡的綢狀霧氣也在褪去,遠處大卡車的喇叭聲隱隱傳來。
溢出區的生成條件,還找不準規律,但溢出區的消退條件,前人倒是總結出來了。
要麼鬼害完了人,要麼人殺完了鬼,二者缺了其一,這種靈界和現實交疊的特殊環境,就會消退。
楚天舒右手拄著木棍,左手拔掉自己身上三根針,望著那些濃霧消散,疲憊感開始卷上身心,隻覺發悶虛熱,把襯衫領口兩三個扣子也扯開。
仰麵迎風的他正在貪涼,沒有發現,胸前紅繩掛墜悄然變化,金屬的質感淡去,變得像是渾濁多絮的玉石。
“哎!楚天舒!”
喬老師在樹林那頭大聲呼喊,抬手揮舞,“剛才那怎麼了,你沒事吧?”
楚天舒還不太想動彈,隻回了一聲:“沒事了。”
喬老師看看天上陽光已經照到那片空地,也就大步跑了過去。
楚天舒看他近前,又問:“剛才李老板有沒有什麼問題?”
李老板身上邪氣未清,現在的狀態類似夢遊,離溢出區這麼近,可能也會受到影響,有些反常表現。
“剛才一起了霧,他就突然掙紮起來,好像想往霧裡跑。”
喬老師揚了下手上電棍,劈裡啪啦一響。
“我有點摁不住他,趁他沒掙脫安全帶,拿這個給了他一下,一下就老實了,還是這玩意兒好使。”
楚天舒給他豎了個大拇指。
電棍這種東西,對人是十分好用,對臟東西也有一定的效果。
喬老師作為一個有經驗的通靈人助手,平時居家旅行,上課下班,都會隨身帶著這類裝備。
隻要不是在溢出區那種環境,他仗著裝備處理一些突發情況,還是很有一套的。
喬老師左右打量:“乖乖,碑都乾倒了,咦,那是什麼東西,之前那邊有一叢草嗎?”
楚天舒看向角落。
那邊有幾個廢棄的塑料桶,還有些水漬,長一株雜草本來並不稀奇,但那株草著實不像一般的雜草,瞧著有點碧瑩瑩的。
楚天舒往那邊走了幾步,仔細觀察。
這草高度有一尺左右,葉片上除了中間一根主莖之外,竟然沒有任何朝兩側蔓延的分絡,而且正反兩麵色調一致,不像正常的草有深淺之分。
中間長出來的那朵小花,還是一種淡黑色,在陽光下泛著油亮的光澤。
“好像在書上看見過。”
楚天舒仔細回想,眼前一亮,“這是鬼牙草!”
鬼牙:沉寂之中失常心,打落牙往肚裡吞,忍辱成鬼者,若不思報複,反助紂為虐,靈界有應,伴生此物。
這株草,應該是溢出區的遺留。
如果鬼害完了人,使溢出區消退,則靈界氣息隨鬼物一同回縮,除了滿地血腥,不會留下什麼。
可若是人殺完了鬼,那溢出區的消退,又被叫做“破除”。
靈界的東西,就得被現實截留些許。
通靈人之中,有些流派,會豢養幽魂,驅使辦事。
鬼牙草對這類流派來說,很有價值,其為虎作倀的特質,若調製成藥膏,可以讓這種通靈人在驅使幽魂的時候,更加得心應手。
楚天舒自己雖然用不上這種草,但他可以賣了。
又是一筆可觀的收入啊!
十幾分鐘後,楚天舒拿外套裹了鬼牙草,連根帶土塊,一起回到了車上。
副駕駛上的李老板癱坐著,頭頂的針已經彈直。
“作怪的已經被我除掉,要讓他清醒不難,到我家之後,拿角落裡那個藥酒量一小杯,先在他人中上擦一下,然後拿一瓶礦泉水稀釋給他全喝了……”
楚天舒看著窗外景色飛逝,有些眼暈,閉著眼跟喬老師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聲音逐漸就低了。
等他再睜眼的時候,車窗外的陽光有些刺眼。
天光大亮,好像已經到了中午。
他不知不覺睡了一覺,打開車門,眯著眼往外麵看了看,才伸腿下車。
這車已經停在他家門外的場院上。
李老板一家還有喬老師,都坐在門口,一聽到這邊動靜,紛紛起身過來。
“楚大師,你醒了!”
最先出聲的是李老板,快步走過來,聲音還有點啞,臉上非常熱情。
“事情我都知道了,真是太感謝大師了,你救了我們全家呀。”
楚天舒的手被李老板雙手握住,連連搖晃。
李老板手上還有個手機都忘了放下,看屏幕上的圖,正是被推倒的石碑。
那是喬老師當時拍的,被推倒的石碑,被咬壞的掃把,地麵跺出的腳印。
楚天舒之前也看過那個相冊,裡麵甚至還有一段李老板在副駕駛上發癲掙紮的小視頻。
李夫人也推著李旭:“旭旭,快給大師磕一個。”
楚天舒連忙道:“彆!”
防住了李旭,沒防住李老板。
“那我給大師磕一個!”
他當場就要跪,楚天舒趕緊伸手扶了一把,老李膝蓋還是沾了大片灰塵。
雖然確實是救了他們家,但這些人根本沒有實際意義上跟鬼書生碰麵,真能理解其中的危險性嗎?
一個老板,這麼就下跪磕頭,還是有點太過了。
楚天舒反而起了點狐疑:這家該不會是周轉不靈,誇張表演一下,想要賴賬吧?
正想著,李老板已經拿出一張卡,放到楚天舒手裡。
“大師,這裡麵有十萬塊,密碼在卡背麵。”
李老板說道,“當然,救命之恩,無以為報,這十萬肯定不多,以後我一定常來往,逢年過節都不會忘了大師,我和旭旭之後需要針灸吃藥的錢也另算……”
十萬塊不少了,估計從喬老師那裡知道了一點行情。
楚天舒疑慮消去,臉上露出了微笑。
至於剛才的表現,也許人家李老板不被鬼附身的時候,本來就是這麼爽直,特彆知恩圖報的人。
他卻不知,李老板對於那個鬼書生的害人之處,是深有體會的。
倒不是說被附身的經曆,那個李老板其實沒多少印象。
主要是出了這檔子事,李老板才回想起,最近大半年裡,自己很多事情搞砸,可能都跟這個鬼書生的影響有關。
以前李老板雖然對兒子也有很深的寄望,但還不至於在李旭高中這種重要階段,讓他去報什麼狗日的書法課外班、古琴課外班,還到處參加什麼奧數競賽。
又為了那點課外班的事,就對李旭大發雷霆,壞脾氣都直接延續到生意場上。
這大半年,他廠子蕭條了不少。
明明談生意之前,都能想到備張卡,給人家大公司對接的人員送禮。
真談起來,一兩句不對,就開始發脾氣,陰陽怪氣,搞得好像自己是什麼揮斥方遒、指點江山的飽學鴻儒大教授。
這要能談成生意才怪了。
此種情況,正是最讓李老板後怕的點,要是再拖一兩個月,就算他不被鬼玩死,地方上的客戶,也得全得罪一遍。
到時候假如破產滾回窮山溝裡,那真是比什麼事都更可怕了。
“你們後續不用針灸,我給你開一套方子,李旭是另一套方子,另外,李旭最近不能太累,你們要儘可能讓他多休息,雜七雜八的事就不要找他了。”
楚天舒拎著外套進了客廳,坐回自己家的椅子,感覺就是愜意。
“李老板,那個害你的雖然已經不是什麼好東西,但那塊石碑也太糟踐人,你回去之後,請人把那塊石碑砸碎,運到彆的地方扔了。”
李老板連連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