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四娘在走廊中踱步,未曾上妝,看著頗有幾分清麗,翹指如蘭花,練著嗓子。
“周副官回來了?”
劉四娘轉眼看去,“義父正說要找你呢,彆的東西都備好了,唯獨還有一樣沒有送到,你可得儘心。”
周副官笑道:“我正要回來提這個,你們那邊也彆大意,等到了良辰吉日,你們要唱的可不是平時的五顯戲,而是五通戲,絕不能有一點紕漏,壞了老太爺的大事。”
唱戲自古就有請神娛樂,酬神的意義。
所以村鎮大事,城裡節慶,商鋪開業等等,有閱曆的都愛請人唱戲,討個好彩頭,得神庇佑。
但戲分正邪,正道的戲,以勸善為本,奉五顯大帝華光為祖師,仁義禮信,善得善報,方可財源廣進。
邪道的戲,供奉的則是五通神,不分善惡,隻看能不能討得五通歡心,不乏有人祭、血祭的邪術,混在其中。
要讓五顯大帝顯靈太難,隻供奉五通,因其喜怒無常,又容易反遭其害。
因此,逐漸有了將“五顯”和“五通”混合起來的法脈傳承,還穿鑿附會,摻入了旁門法術。
最後合稱“五猖法”。
戲班的其他人,都聚在前廳裡麵翻看戲本。
管著所有樂師的大鼓師,光頭濃須,袖口挽到手肘,手指在桌上輕敲,身邊圍著一大群人。
“老徐老周你們事忙,而我們可是自小在京裡被義父練出來的,當年備著為老佛爺唱戲延壽的班子之一。”
大鼓師說道,“無論五顯還是五通,一輩子就練這個,怎麼可能出差錯?”
周副官正色道:“善泳者溺於水,你們這樣輕心大意,就很讓人不放心。切記,要把心思都用在戲上,萬一差錯,讓老太爺功虧一簣,我和團長絕不會放過你們!”
大鼓師冷哼一聲,不再理他。
陳班主倒是走出來,引著周副官穿過搭好了戲台的後院,往後廳去。
周副官一到門口,就兩三個快步,單膝跪地,笑著拱手道:“給老太爺請安。”
後廳裡沒有煤油燈,柱上桌上,共點著幾十根紅燭,倒也照得亮堂堂。
陳老太監坐在主位,身長六尺,披著錦袍,但乾瘦得像是已經枯死的樹,後腦沒結辮子,一小撮白發披散。
尤其是他臉上,布滿了纖細的青筋絲絡,眼眶周圍最密集,顯得眼白渾濁,瞳仁青黑。
旁人跟他對上一眼,心頭就有些莫名慌亂。
“快起來吧,天天見,還行什麼禮?”
老太監嗓子乾啞,笑道,“咱家這麼多孩兒,就你禮數最精,哪像你們團長,總是大咧咧闖進來,記得就行禮,不記得就拉倒,有時還搶咱家的湯喝。”
周副官起身道:“團長那是真把您當親爹!”
“咱家心裡也明白。”
老太監歎道,“這輩子風風雨雨,咱家也看膩了,就是體諒孩兒,才想多留幾年,再為你們團長辦些事情。”
“四娘的五通戲,演練已久,那些生辰正好的童子,早已搜集妥當,這幾天也陸續運了過來。”
老太監細長的指頭,朝旁邊屏風一指。
“連這口玉棺,添上幾十個窮凶極惡的流寇屍氣,也算補上最後一份,徹底養好了。”
隱約可以看到,屏風後的青玉棺材,安放在四條長凳上。
玉棺上麵,還安放了一尊五顯大帝華光神像。
當天他們剛到鎮上,城西唱大戲的時候,就暗中派人把這口玉棺,埋到了流寇葬身之處。
滿了七天,再把玉棺挖出。
兩回為鎮民而唱的大戲,也讓神像正氣更足,壓在玉棺上,互為鉗製。
到了正式作法那一天,五通戲開場,安鎮不動的華光神像炸碎,屍氣激發,便更顯精純。
但棺材是給老太監躺的,還少了一口用來血祭那些孩童的小金鼎。
周副官自然會意,道:“團長早就四處收集黃金,還雇了土夫子到處掘墓,把墳中金器拿來重新熔鑄,應該就在這兩天快要完工,明天我就回城去看。”
老太監垂下手指,旁邊仆從捧上香茶,湊到他嘴邊。
他喝了一口之後,啐了茶葉,說道:“讓你們費心了。”
“金變成鼎,用上一回仍然是黃金,並無損失。”
周副官笑道,“但老太爺成功延壽,等於是保住咱們身邊一個大高手,按團長的話說,這是占了大便宜了。”
老太監露出笑意,點了點頭。
周副官退了出去,回到自己住處。
睡到半夜,他忽然起身,悄悄推開房門。
外麵雨聲已止,萬籟俱寂,門外執勤的兩個衛兵,正是他的心腹。
“孟家小孩塞進去了?”
衛兵點頭:“喂了迷藥,換了身衣服,塞進那些裝孩子的鐵籠裡,不會被察覺的。”
另一個衛兵輕聲道:“副官,何必這麼麻煩,還得您親自去拐個孩子,再讓咱們安插進去,反正這小孩就是個引子,拐出來弄死扔了,也就得了。”
“哼!酒樓的人懂法術,多半能知道孩子的生死,那麼搞,隻會節外生枝。”
周副官低斥一聲,看了一眼後廳的方向。
一群小孩換個高手,本來確實很劃算,但是徐團長已經不想要一個野爹了。
況且當年拜義父,老東西暗中定下邪術,真當彆人不知道嗎?
明天既不是團長親自動手,又隔著一城一鎮之遙,看你能怎麼著。
心腹言猶未儘的提醒道:“酒樓那三位,要是勝了後都沒死……”
周副官不用他說完,已眯起了眼睛:“你小子,太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