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幾個人走得比較慢。
馬叔趁機取出火柴,點了個燈。
煤油燈比較礙事,沒有帶上。
但馬叔的包袱裡麵帶了幾個白蠟燭,拳頭大小,又粗又短。
點燃之後,滴一點燭淚到桌麵上,把蠟燭底往桌上一按,也就能放得穩穩的。
林中人注意到這邊的火光,步子加快了些。
楚天舒好像從那兩個牽驢的漢子臉上,看到了一閃而過的強烈喜色。
“老叔,天冷路滑,算錯了腳程,咱們也在這歇一晚行不行?”
鐮刀漢子還隔著二三十步,就揚聲招呼起來。
馬叔說道:“出門在外,誰還遇不上個難處,這地方本來也是荒廢的,我們稍微修了一下歇歇腳,你們來唄。”
他們牽驢到了茶棚近處,先把驢背上的漢子扶下來。
那人身材倒是不矮,但佝僂著背,步履蹣跚,就這麼幾步,被人扶著走到茶棚裡,那個咽喉胸腔裡的喘息聲音,好像細鐵絲在相互摩擦,聽著就難受。
楚天舒正在給鐘勁秋雙臂收針,目光掃過去,正好跟那三人對上。
被攙著的倒還好,兩個攙人的漢子,眼睛卻已經直勾勾朝這邊盯著。
“這位兄弟。”
鐮刀漢子說道,“你這個是在針灸嗎?難道是個大夫,能不能給我們大哥也看看?”
楚天舒笑道:“我哪會什麼針灸,這個是鎮上老大夫給我二叔紮的,說是要留在手上很長時間,我們又急著回去,隻好帶著針趕路,看著時辰自己拔。”
“彆提了,那老大夫還怕我們把針弄丟,害得我們把一隻風乾羊腿,都抵在了他們醫館。”
要是在老家,楚天舒是比較樂於接診的。
但在這連路都找不清楚的荒山野嶺裡麵,竟然能遇到騎驢上山的人,還是警惕點為好。
馬叔、鐘叔這兩個老江湖,也提防著對麵呢。
尤其是鐘叔,那眼神……嗯?
楚天舒眉心微蹙,鐘叔這眼神有點不對勁啊。
不是平時他那種落拓散漫,不動聲色的打量,而是也直白的盯著那個氣喘漢子的臉,越看神態越嚴肅。
好像能從對方臉上看出一張畫兒來。
鐮刀漢子麵露急色:“兄弟你彆藏拙了,看你剛才拔針的時候,撚針尾那一手,就不像是個生手……”
鐘勁秋忽然道:“小楚,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你不是學過幾年嗎,就幫著看看吧。”
楚天舒和馬叔,不約而同的看向鐘勁秋,眼中都有毫芒微亮了一下。
兩人交換了個眼色,沒看出邪術氣息,鐘勁秋也不是會輕易被什麼邪術影響的人物。
“那我試試吧。”
楚天舒沉吟起身,走到桌子對麵,先給那病容漢子把脈。
鐘勁秋也順勢走到桌子旁邊,湊近了繼續打量。
一張破爛桌子旁邊圍了五個人,有點擁擠。
楚天舒讓他們退開些,借著燭光,檢查了病容漢子的眼瞼、舌苔,又摸著脈,繼續沉思。
“這病……”
楚天舒再度抬眼,端詳著麵前的幾人。
那兩個蓑衣漢子,眼中都有焦急模樣,但看腰腹之間微微緊繃,就知道暗中也有戒備。
尤其是那個鐮刀漢子,右臂藏在蓑衣下,一動不動,不知道是什麼緣故。
鐘勁秋同樣有點反常,臉上倒是很嚴肅,眼神卻似放空,不知道在想什麼。
這麼對比下來,最正常的竟然是那個病人。
他眼球渾濁,臉色蠟黃,唇色很深,都是呼吸不暢應有的症狀。
看他神色是在忍耐病痛,但也並不特彆著急,很像那種找多了醫生之後,自己反而有點看開了的病人。
但這個人,其實是最不正常的。
楚天舒豎起一根手指:“這是幾?”
病人道:“一”
楚天舒豎起兩根手指。
“二。”
他豎起四根手指。
那病人像是想露出一個微笑,但牽動了喉嚨,咳嗽兩聲,道:“這當然是四。”
楚天舒歎息一聲,皺著眉站起身來,左右踱步,不知不覺走遠,到了茶棚對角處。
“二叔。”
他對那邊招了招手,“你先來一下。”
鐘勁秋走過來,以高明的功夫控製著咽喉,聲如蚊呐:“怎麼了?”
楚天舒以同樣的音量回應。
“那個人根本不是得病,而是中毒,他的毒深入五臟六腑,甚至已經蔓延到顱腦骨髓之中。”
“正常人毒深到這種程度,跟死屍僅有的差彆,大概就是他的瞳孔還沒有渙散了。”
“但這個人,能呼吸,能走路,竟然還有清晰的思維能力,看他身子骨,又並非拳師,那他必然是個強大的術士,要是比較正直的人還罷了,要是為惡之輩……”
楚天舒正色問道,“鐘叔,你是不是認識他?”
鐘勁秋沉默了一下。
馬叔湊了過來:“到底怎麼回事?”
鐘勁秋低沉道:“唉,這件事,說來話長……”
馬掌櫃是年輕時自己不願意成婚,沒有家室。
而鐘勁秋,他有過一個幸福的家庭,並且因為這個家的存在,讓他延續了年少時的豪情壯誌,依然想在功名事業上打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