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將林間草木染成黃金般的純色時,西南林方向騰起一縷青煙。
裴大郎眯眼望著炊煙走向,忽然解下腰間草繩紮緊杉木:“二郎,把滑輪組往東挪三寸。我們該回家了,娘親約莫是做好飯菜了。”
十三歲的少年屈膝半跪,用匕首在泥地上畫出三角牽引圖。
阿野怔怔看著兩兄弟配合無間,現場編製粗糲的草麻繩穿過自製的木滑輪,竟將三人合抱的巨木緩緩拖向荒地。
樹皮摩擦地麵的沙沙聲裡,他開始佩服江月瑤能夠教養出這樣厲害的四個孩子。
而他的爹娘……
荒地飄來的焦香勾回他的神智。
三座土灶呈品字形排開,鬆枝燃燒的劈啪聲混著油脂滴落的滋響,奏出令人心安的調子。
江月瑤正用芭蕉葉子臨時擴成的闊葉扇著煙氣,三娘蹲在灶邊翻動肉塊,四郎踮腳往肉上撒鹽晶。
陽光將母子三人的影子拉得正巧合適,投在剛畫好的地基坑線上,竟似幅溫馨的剪影畫。
“娘親!我們回來了!”二郎蹦跳著撲向土灶,卻被江月瑤揪住後領:“洗手去!”
少年吐舌扮鬼臉,指尖殘留的鬆脂在夕照下泛著琥珀光,好奇地看著土灶上的肉串:“娘親,中午吃什麼呀?”
幾個孩子嘻嘻哈哈地去溪邊洗手。
江月瑤用蕉葉裹著炙肉遞來,肥瘦相間的野豬肉烤得表皮焦脆,鹽粒在油脂間閃著碎鑽般的光。
阿野接過時手抖得厲害,滾燙的肉香熏得眼眶發酸,上次吃到熱食還是半年前,縣城裡的老乞丐分他半塊發黴的供米糕。
“慢些吃。”婦人又遞來竹筒,筒底沉著幾片薄荷葉。
清水入喉的清涼壓住喉頭哽咽,阿野忽然瞥見四郎正把最大的肉塊塞進江月瑤嘴裡,江月瑤笑眯眯地撫摸著四郎的頭。
這樣的親情,他從未擁有過。
“你本名叫什麼?”江月瑤突然發問,手中柴刀利索地片著肉。
火苗將她鬢角的汗珠鍍成金色,恍惚間與阿野記憶中的母親重疊。
那個總把野菜湯裡僅有的肉末挑給他的女人,他永遠忘不掉。
少年垂頭盯著鞋尖破洞:“他們都叫我野人。”
腳趾無意識地摳著泥土,荒地上的碎砂鑽進趾縫的刺痛令他清醒。
江月瑤將竹筒擱在阿野膝頭,火堆裡蹦出的火星子無意間落在他草鞋破洞處,燙得他縮了縮腳趾。
三娘忽然捧著芭蕉葉包蹭過來,將烤得焦香的豬肝塞進阿野手裡:“阿野哥比四郎還瘦,要多吃點!娘親說豬肝可以補充營養!”
“為什麼叫你野人?”她輕歎一聲,從腰間荷包取出一塊粗麻布——原是預備給四郎補褲腿的,轉而蹲下身裹住阿野露出腳趾的草鞋:“明日我教你編新鞋,山裡的菖蒲根比稻草韌得多。”
阿野喉頭滾動,恍惚想起幼時母親在油燈下納鞋底的模樣,那團暖黃光暈竟與此刻灶火重疊。
他動了動喉嚨,發出來的聲音跟囈語一般輕盈:“我很小的時候爹娘就死了,還沒來得及取名字。爹娘死後,伯父嬸娘收養了我。可惜伯父不久就被朝廷的官兵帶走,嬸娘也帶著弟弟走了,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