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又一道的軍報,此時正隨著各部斥候陸續回返和重新派遣,從軍隊前行的整個寬大正麵不斷收攏,如同潮水也似。
當然潮水不至於直接湧到郭寧麵前,自有幾個承擔軍情彙總的機構不斷將之記錄在冊。在簡單的梳理之後,幾乎每半個時辰向郭寧書麵稟報一次。
其實大部分的情報並沒有實際作用。兩方的斥候數量都極多,分布也極廣,他們為了打探軍情,掃蕩戰場迷霧而出動,卻又在事實上形成了更濃密的迷霧,或者遍燒的野火,阻斷一切。
所以絕大多數人稟報回來的敵情,無非就是自己在哪裡遇見了敵人的斥候,或者廝殺,或者逐退,或者己方吃了虧,死了人。
隨著軍隊漸漸深入草原區域,兩方斥候都開始不斷死傷。光是昨天一天之內,就有七十餘名哨騎戰死或重傷,其中至少有三分之一,是郭寧見到過或者記得名字的,是軍隊裡前途無量的新秀。
戰場就是如此無情,所以郭寧在行軍的時候,依然不辭辛苦地仔細翻閱這些情報,以求不辜負將士們的付出。
在他的腦海裡,每一個與敵接觸的地點密密麻麻地出現在地圖上,他覺得,單一個情報或許缺乏價值,但許許多多的情報聚集起來,或許就能給自己帶來些好運氣,揭示出蒙古軍即將出現的方向,或者揭示點彆的。
不過直到片刻之前,這些情報並沒有給郭寧帶來什麼驚喜。
兵法上說,夫未戰而廟算勝者,得算多也;未戰而廟算不勝者,得算少也。多算勝少算,而況於無算乎?
此時的郭寧,對這句話真是心有戚戚。因為他的廟算,實實在在地包含了對自家軍事和經濟實力的了解,這種了解帶給郭寧足夠的信心,使他非常確信,蒙古人絕不可能擊敗他用心糾合的強大軍隊。
但他的廟算也實實在在地殊少涉及蒙古人的真實情況。
蒙古軍的作戰意圖如何,蒙古軍的此番動用的實力如何,乃至蒙古軍手裡的火藥武器威力和數量如何,到目前為止,哪怕將士們竭儘全力打探了,依然是疑團。
帶著這樣的疑問,郭寧看完了最新的一冊軍情,隨手將之遞給徐瑨。
大軍前進,紅旗招展起伏,宛如波浪。上千精騎在左右護持,數千馬蹄奔騰踐踏,刀劍拍打鎧甲,彙成轟然聲響。在這種轟鳴聲裡,郭寧沉思片刻,略提高了嗓音:
“這一撥的消息,也沒什麼特殊的,不過……好似至少有六七隊人都特意回報,說撞見的敵人哨騎是西域仆從部落的騎兵,而非蒙古本部。這倒有趣!”
徐瑨拍了拍冊子,應道:“最新一撥裡,有六人這般回報。上一撥裡有三人。咱們是不是立即派人前出,盯一盯這件事?”
郭寧頷首:“現在就安排。”
說話的時候,郭寧眼神有點發散。身旁的倪一很熟悉他的習慣了,做了個手勢,讓部下取來輿圖卷冊,就在略靠後些候著。
但郭寧並沒有讓人取輿圖來看。他本就熟悉北疆地理,這陣子又額外關注,憑是多麼精細的輿圖,他都能在腦海裡複現。而眼前他所想的,並不需要太精細的輿圖。
蒙古軍此前在北疆的侵襲,可謂聲勢浩大至極,但大軍出征以來,卻始終沒有遇見蒙古軍的本隊,更沒有展開鏖戰的機會。
這不符合蒙古人的作戰習慣。以他們慣常的打法,數百裡地的距離已經足夠雲卷來去,展開幾次有規模的襲擾了。
尤其成吉思汗曾經與郭寧正麵對決而失利,有這樣的教訓在前,蒙古人絕不會把勝敗寄托在某一場決戰上。
他們攻下臨潢府,展現了實力以後,卻一直沒有繼續攻打北疆各軍堡,這是為了讓周軍不得不出兵北上來救。而周軍既來,他們一定會在周軍北上的路線上設下無數疲敵、擾敵、亂敵的手段,無所不用其極。
郭寧非常確信會如此,但蒙古人偏偏沒有這樣做。
沒有騷擾、沒有伏擊,沒有誘敵,沒有夜襲。甚至就連哨騎奔走,蒙古人用的都不是本部,而拿一群群新降伏的野犬來湊數?
實在奇怪得很。隨著大軍不斷北上,郭寧心中疑團越來越多了。
當徐瑨向侍從騎士們頒令折返,郭寧腦海裡忽然冒出個想法。他半開玩笑地對徐瑨道:“說不定,蒙古軍的主力壓根就不在這裡?他們在其它什麼地方暗中等著,想咬我一口狠的呢!”
“陛下是說,蒙古軍躲在某處,等著抄截我軍的後路?”
郭寧救了揪短髭:“或許,不是附近某處,而是更遠。”
“更遠,就是說,不在西北招討司的正麵?”
徐瑨想了想,竭力把視線投注到更大範圍,片刻便搖頭:“那又能在何處?其餘各地邊疆,都沒有可乘之隙!”
他對各地局勢了然於心,當下繼續道:
“東北那邊局勢安穩,沒有特殊的消息,而且東北寒苦,接下去小半載都不可能用兵。大同府周邊的西南路招討司,有慧鋒大師親自坐鎮,還有山河表裡為依托,也不是蒙古騎兵能撼動的。至於關中,那裡西北兩麵都是夏國的國境。就算蒙古人打穿了夏國進入關中,關中荒殘了許多年,隻剩下李霆為了對抗西夏建起的諸多軍鎮,蒙古軍根本無利可圖!”
郭寧皺眉:“所以說,哨騎多用異族雜胡,並不代表什麼,也不是蒙古人暴露出的破綻?”
對此徐瑨哪有定論,隻道:“還需探查清楚。”
與此同時,在遠離周軍行進路線的一個地方,蒙古四王子拖雷忽然想到了一事。
“咱們的布置,怕是有些破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