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ivid="tet_c"斥令與喝罵此起彼伏,軍鼓傳出單調的旋律,一隊又一隊士兵走下河穀村所在的高地,沿著農夫們清晨下田、黃昏返家的小路,開赴不由他們選定的戰場。
隨著聯軍各部有序撤出,這個與世無爭的小村莊恢複了曾經的空曠——但卻沒能找回往日的寧靜。
因為在河道與村莊的交界處、在村民用來畫界的矮牆旁,留守河穀村的兩個步兵大隊正在爭分奪秒加固那些由碎石壘成的脆弱圍牆。
蓋薩上校帶人闖進村民的房屋與板棚,拿走了一切能派得上用場的工具,然後下令拆除所有派不上用場的東西以獲取建材。
蓋薩上校自己則把鑲金邊的校官製服上衣甩給勤務兵,解開袖扣、拿起鐵鍬、跨過圍牆,走入揮汗如雨的士兵中間。
他站在能把靴子都陷進去爛泥裡,不知疲倦地將沉重的泥漿裝進籮筐;
他絲毫不費力氣就扛起比盤子還粗的木檁,獨自將其從村落一端搬運至另一端;
一個士兵不慎摔進急流,驚慌中接連嗆了好幾口水,掙紮著被卷向下遊;
蓋薩抓著那人的衣領將他提上泥灘;
另一個士兵沒有看清路線就魯莽地揮鞭,導致馬車陷在壕溝動彈不得。
蓋薩跳入泥坑,一邊拚儘全力抬升車輪、一邊凶神惡煞地破口大罵。
必須承認,蓋薩·阿多尼斯有一股猛勁。當他投身戰火時,平日裡並存在他身上的老兵的疲憊感、商賈的市儈氣質與帕拉圖式的狡猾頃刻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舊傷的疼痛、舒適的大宅以及大宅地下足以讓任何守財奴都心生嫉妒的金庫也被他拋在腦後。
隻剩下純粹的、不屈服的、一往無前的凶猛勁頭。
正是這種富有感染力的強烈情感,激勵著蓋薩身旁的每一個人。
目睹蓋薩·阿多尼斯上校以身作則,一個人頂十個人地發瘋乾活,留守河穀村的軍官無論是否在他麾下,都拿起了工具加入士兵的行列。
甚至在村莊外待命的騎兵也離開馬背,自願與步兵一同分擔掘壕築牆的肮臟工作。
河穀村裡,還戴著乾淨手套的軍官隻剩下兩位:博德·蓋茨上校,以及名不見經傳的伍茲·弗蘭克中尉。
博德上校在教堂鐘樓上總覽戰場,通過傳訊騎兵發出一道道命令;
伍茲·弗蘭克中尉也並非在偷懶,甚至對於河穀村的防禦來說,伍茲中尉比博德上校更加重要。
因為博德上校居高臨下,時刻著眼於全軍的部署。
伍茲中尉則穿梭在泥塘與院牆之間——他是河穀村唯一一名工兵軍官,很可能也是三郡部隊之中最好的防禦戰專家。
“房頂的茅草儘快拿掉!哪間房子?所有房子!一旦交戰,那些乾草會把整個村子都點著!找不到梯子?找不到梯子就把房頂掀掉!”
“誰讓你拔這些柵欄的?蓋薩上校要用?蓋薩上校的指示是‘拆掉用不著的東西’!在這道、還有這道柵欄中間在打一排木樁,不就是現成的拒馬?!立刻給我把柵欄插回去!”
“所有石牆都必須覆土!來不及兩麵覆土就隻覆正麵!石牆如果沒有覆土,鉛彈打上去,碎石就能把你戳瞎!找把鐵鍬現在就開乾!什麼?沒鐵鍬?沒鐵鍬就用木板!用湯勺!用指甲!”
“住手!住手!這些乾草還有用處,哪個給你們膽子一把火燒掉?我讓的?混賬!我什麼讓你放火?凡是從房頂扒下來的乾草,統統送去河岸!”
伍茲中尉如同最嚴苛的監工,瞪著牛鈴似的眼睛在村莊內外巡查。
時間每過去一秒鐘,中尉都變得愈發焦慮暴躁。他無情地“鞭打”所有同僚、部下,試圖壓榨出河穀村的最後一絲價值,這座小小村落的每一個院子、每一間草棚裡都留下了他的怒吼與痛罵。
正是出於對伍茲·弗蘭克的完全信任,蓋薩·阿多尼斯才會在大戰來臨之前依然全身心投入到那些簡單而繁重的體力勞動中。
上校揮舞鎬頭,親自在河道與高地之間的泥灘開掘壕溝,並將通往村莊的斜坡鑿得更加陡峭。
當伍茲中尉再次來到河岸時,原本鬆鬆垮垮的壘石圍牆已經被覆蓋上厚厚一層泥漿與乾草的混合物。
蓋薩上校拄著鐵鏟,頗為自豪地問中尉:“如何?”
伍茲中尉翻身下馬,老實回答:“很驚人的成果。”
“如果能再暴曬幾天,它會更加堅固。”蓋薩上校望著東邊的曠野,麵帶微笑:“可惜我們沒時間了。”
伍茲中尉也看向東邊,但他沒有將目光投於遠方,而是掃視覆蓋著濕泥的石牆以及高地下方的壕溝:
蓋薩上校重點加強了幾字形河灣“頂角”的防禦,在那裡挖了最深的壕溝、修了最堅固的胸牆;甚至因地製宜,加固了現有的兩個畜圈,將其改建為伸向河道的凸堡。
然而上校搶修的河岸防線越堅固,伍茲便越焦慮。
對於敵軍的進攻方向,伍茲與上校結論相同——兩人一致認為“河灣的頂角是最容易被突破的位置,也一定是敵軍的主要攻擊方向”。
除此之外,兩人的判斷大相徑庭。
伍茲中尉不安地彎折著手裡的馬鞭,語速下意識變得飛快:“長官,恕我直言!我依然認為防禦河岸沒有任何意義!我們不可能頂得住!”
中尉竭力壓低聲音,避免一旁的士兵聽到對話內容:“但我們可以退一步,把河穀村變成伏擊場。我們可以將每一棟房屋、每一道圍牆都利用起來,先阻滯敵人的攻勢、迫使他們撤退重整、再截斷他們的尾巴,一小口、一小口地吃掉他們。”
蓋薩上校一言不發地聽罷中尉的諫言,瞥了一眼飄揚在教堂鐘塔上的四象限旗幟,轉身看向他最信任的部下,輕描淡寫卻又不容置疑地答複:“不,伍茲中尉,我們必須把敵人擋在河岸。”
“如果您擔心博德上校的安危,那就在鐘塔上留一麵軍旗,讓博德上校轉移到村外指揮。”伍茲近乎央求:“隻要讓敵軍認為博德上校的指揮所在村教堂,不就夠了嗎?”
蓋薩·阿多尼斯忍不住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後合、氣喘籲籲。
笑過之後,他擦著眼淚,拍了拍中尉的肩膀:“我要坐鎮南麵的戰場,一旦開始交戰,這裡就隻有你了,伍茲中尉。”
“守住河岸。”蓋薩上校說。
伍茲中尉欲言又止,最後抬手敬禮:“是。”
蓋薩上校默默給部下回了一個禮。
“既然要守河岸。”伍茲反而不再像之前那般焦慮:“那麼其他三個方向的防禦也必須加強——必須要最好被圍攻的準備。敵軍正麵突破不成,很大幾率會嘗試兩翼包抄。”
“你來決定,從現在開始,你就是白山郡第一大隊和雷群郡第一大隊的統管軍事長官。”
“我希望能得到騎兵部隊的支援。”
“可以,我去與博德上校、斯庫爾上校溝通。”
伍茲中尉仔細思考片刻,不打算再彆的要求,他再次抬手敬禮:“祝好運,上校。”
“祝勝利。”蓋薩愉悅而輕快地回禮:“弗蘭克。”
在兩人的頭頂,太陽已經升到最高處,遠處的揚塵也越來越清晰。軍鼓聲和管號聲漫過丘陵,掠過河水,伴著溫暖舒適的微風,鑽入每個人耳中。
士兵們不約而同地站直已經僵硬麻木的身體,抬頭望向戰爭之聲傳來的方向。
“彆停下!”博德上校走上前,吼聲壓倒了越來越近的鼓聲:“你現在每多挖一鍬土,都能讓你今天少流一滴血!”
三名騎手的身影出現在地平線上,為首的一人舉著綠色的旗幟。
肩膀係著白色綢帶的聯軍輕騎兵立即迎了上去。沒有交戰,聯軍輕騎包圍著敵方信使,徑直朝著河穀村馳來。
蓋薩上校盯著那麵綠旗,眯起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