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叫你小獅子?”
小獅子撓了撓後腦勺:“每次聽到這個名字我都害臊,我哪配當獅子。”
溫特斯迫切想要知道外界情況:“我在哪?”
“還能在哪?大草原。”
“我昏迷幾天了?”
“六天。”小獅子補充道:“從我找到你算起。”
溫特斯思考著:六天?赤河部沒有渡河追擊?
這些問題太敏感,他謹慎地沒有開口。
小獅子指著溫特斯的腹部,說:“你這裡中了一槍,原來縫得線被扯開,我們又給你縫上了。”
他又指著溫特斯的後腦,說:“後腦勺也挨了一槌,把你打昏了,但骨頭沒事。”
後腦挨了一槌?溫特斯沒有任何印象。
他努力回憶著,但是他的記憶隻到他與博德上校彙合。
再之後都是零散的碎邊,理不清脈絡。
小獅子拍了一下溫特斯的左小腿:“骨頭斷了,馬蹄踩得。給你請了最好的治這種傷的醫者。彆亂走動,好好養著吧。嘿,先養好傷再說。”
“先養好傷再說”,這句話很曖昧。
溫特斯點點頭。
無論彆人是什麼想法,溫特斯並不打算在荒原久留。但是這一點他隻需要自己知道,沒必要說出來刺激他人。
“最厲害的是這裡。”小獅子饒有興趣指著溫特斯的胸膛:“你心口也中了一槍,近距離射擊,盔甲被徹底貫穿。”
“那我怎麼還活著?”溫特斯眉毛挑起。
小獅子從懷裡取出一樣事物,大笑著說:“因為這個!”
那樣救下溫特斯性命的事物,竟然是阿爾帕德給他的酒壺。
拇指大的鉛彈被崩掉一半,剩下的一半嵌在酒壺上。酒壺已經完全變形,而且被打漏了。
溫特斯捂住臉:“真是爛俗的情節!”
小獅子的嘴角翹起微笑:“彆管那麼多,反正救下你命就得了。”
“你這鐵爐是哪來的?”溫特斯指著索亞爐問。
“這鐵爐可是好東西,特意搬來給你用的。”小獅子難言興奮之色:“又省燃料,又沒有明火,搬運又方便。拿了二十頭羊才換過來,可惜就一個。”
作為維內塔人,溫特斯下意識算了算這筆生意的利潤。貝爾昂用了多少鐵料他再清楚不過,就算是十頭羊也有得賺——不過重點在於人工費。
他看著小獅子,用眼神說:“你買虧了。”
話沒說幾句,兩人突然陷入沉默。
前一秒還是生死搏殺的敵人,怎麼可能下一秒就開心地談天說地。
雙方都是在努力維持著談話氣氛罷了。
話題一用儘,空氣也就變得凝重起來。
小獅子收斂笑意,鄭重地從懷裡取出一個小鐵盒,放在溫特斯枕邊。
鐵盒裡是一束灰色的鬃毛。
溫特斯麵無表情,仿佛一點也不傷心:“謝謝。”
“按照我們的習俗,什麼都不會浪費,能吃的都吃掉、能用的都用掉。”小獅子認真地說:“但他是你的親密夥伴,所以我把他好好的埋葬了。埋得很深,烏鴉禿鷲啄不到、狼也扒不到。等你養好傷,我帶你去。”
溫特斯依舊沒有任何情緒:“謝謝。”
小獅子有些傷感:“他……到最後都在保護你。若是沒有它,我也找不到你。他是完成了心願才走的,以後我再把他的事情細細講給你聽。”
他指著那位赫德姑娘說:“這是我姐姐,你昏迷這些天都是她在照顧你。給你洗傷口、給你擦身體、給你喂喝的。你有什麼需要的,就告訴她。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說完,他點點頭,起身走了。
溫特斯扣好裝著強運鬃毛的鐵盒,把它貼肉放在心口上。鐵盒冰冰涼涼的。
他沒有眼淚,所有的淚都已經化成血流出去了。
他也說不出來是什麼感覺,因為他的一部分情感似乎變得麻痹。
赫德姑娘拿過針線籃,一邊做手工活一邊說:“我叫額兒倫。你若是覺得拗口,也可以叫我彌麗亞。”
“額兒倫,是什麼意思?”
“意思是‘青’。”
“還有兩樣首飾,也是你的。”額兒倫取出一個金掛墜盒和一枚精巧的雅典娜雕像,輕輕放到溫特斯枕邊:“在你這裡很安全,沒人會再傷害你了。”
“謝謝。”
“不過這個是我的。”額兒倫從溫特斯的毛毯下拿走銀柄小刀:“你不能亂拿姑娘家的佩刀。”
……
溫特斯蘇醒的同一時間,帕拉圖遠征軍殘部終於抵達邊境。
僅僅是看到界河,就讓許多人跪倒在地、泣聲祈禱。
……
三個多月前帕拉圖遠征軍跨過界河時,共有:
三位將官;
第五、第六軍團的常備軍步兵,官兵共計10734人;
一支獨立的工兵輔助部隊,官兵共計1175人;
五十個騎兵中隊,6172名輕重騎兵。
總計18084人——隻是戰兵。
進入荒原的征召民兵有103個百人隊,官兵共計8563人。
征召民兵加上沒法詳細統計的民夫、商販,輔兵總人數一萬有餘。
戰兵加上輔兵,總人數超過28000。
這是一支令赫德蠻子聞風喪膽的軍隊,戰力冠絕諸共和國。
它擁有塞納斯最強的騎兵部隊、兩支齊裝滿員的常備軍團、一柄無堅不摧的戰錘和一麵堅不可摧的盾牌。
事實上對於帕拉圖共和國而言,它已經有些過於龐大。
這原本也應當是一次尋常的短期戰爭:大軍到荒原上把赫德人掃一掃,和諸部劃定新的邊界,再把牧群趕過去。大功告成、升官發財。
之後可能還會有零星的小規模衝突,但那不是什麼大問題,帕拉圖人有一套成熟的對策。
來自聯省和維內塔毛紡織業的旺盛需求,使得無論帕拉圖產出多少羊毛,都會被一掃而空。
來自蒙塔、瓦恩、聯省乃至帝國的大批移民,使得帕拉圖能以驚人的速度開發荒野。
依照“切香腸”的總體戰略,帕拉圖每次隻切一小塊。整整切了三十年,一次也沒有輸過。
如果有人告訴他們,這次他們會撞得頭破血流。帕拉圖人會哈哈大笑,然後搖著頭走開。
……
七天前,從新墾地征召的千餘名杜薩克輕騎秘密抵達冥河東岸。
跨過冥河的劫掠者接近六千,他們踏足帕拉圖當日,陸軍總部就下達了大征召令。
早在各地民兵集結完畢前,蠻子大部隊就已經帶著滿滿的戰利品離去。
另外尚有超過千人的蠻騎滯留在帕拉圖境內——或許是沒有搶夠。
他們與帕拉圖境內部隊貓捉耗子似地追逐,牽扯了大量兵力。
時隔三十年的蠻騎入寇也令各種謠言不脛而走,帕拉圖國內風聲鶴唳。
各城、市、鎮的“地方議事會”竭力把部隊留在本地,以求自保。
兩個團千餘名杜薩克輕騎已經是帕拉圖陸軍總部一時間能派出的全部機動兵力。
一千輕騎也是經過考慮的兵力。
如果帕拉圖本土一口氣派十萬大軍過來,用不著蠻子動手,所有人都得餓死在荒原上。
當晚西岸的帕拉圖軍隊強渡冥河時,杜薩克輕騎兵也對東岸四千餘赫德劫掠者發動突襲。
但是渡過冥河不代表逃出生天,除了捆紮撞橋巨筏的兩千餘具羊皮囊,蠻子手上還有千餘具羊皮囊。
憑著這些羊皮囊,赫德諸部各自對帕拉圖遠征軍銜尾追擊。
直至與前來接應的部隊彙合,帕拉圖人與赫德諸部共交戰十三次。最差也是殺傷相當,一次都沒輸。
但是超過兩萬八千人的遠征軍,活著抵達界河已不足一萬一千人。
常備軍戰損接近半數,超過八千名輔兵或是戰死、或是被俘、或是被拋棄在冥河西岸。
除了僅剩的武器、盔甲、騾馬和性命,剩下的統統都留在了荒原上。
戰爭結束了嗎?
雙方舔著傷口各自退卻,戰爭或許就這樣結束了吧。
但是對於帕拉圖共和國和赫德諸部而言,這不是結束,這甚至不是結束的開始。
這隻是開始的結束。
但這些都和溫特斯沒什麼關係了,他躺在大荒原上,又一次沉沉睡去。(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