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僅我們不去,我們還要勸說三大部不去。”白獅沉吟道:“帕拉圖內部本就是沸水壺,靠著一直以來的勝利緩解壓力。他們這次吃了大虧,很可能要動蕩一番。我們貿然提兵過去,反而會讓他們再次團結。”
涉及到戰略方麵的問題,眾人對於白獅有無限的信任。雖然有些遺憾,但還是齊聲高呼:“嗚!”
“第四,我們要想辦法團結周圍的中小部落。三大部雖然勢力大,但是把中小部落擰成一團,也不弱於他們。犬兵部的首領願意我們去說服他們。”
“嗚!”
“還有最後一件事。”白獅展露笑意:“按老規矩,把戰利品分掉吧。”
“嗚!!!”歡呼聲衝破帳篷,直達雲霄。
對於赫德人的戰爭——或者說劫掠,赫德語裡這倆是一個詞——而言,最重要的就是戰利品。
僅次於死刑的重罰,便是剝奪戰利品。
赫德人所謂的戰利品是什麼呢?
什麼都是。
馬車?好東西!
帳篷?好東西!
鐵工具?好東西!
盔甲武器?再好不過!
帕拉圖人丟棄的一切事物,對赫德人而言都是好東西。
但是真正能記到賬目上的隻有三樣:人丁、馬匹和盔甲。
赫德諸部的戰爭歌謠不會傳唱搶奪多少金銀布匹,但是一定會記錄奪取了多少人丁、馬匹和盔甲。
冥河之戰結束,諸部聯軍就基本散夥。
白獅不想渡河追擊,其他人想渡河追擊也沒有能力組織。即便白獅想,他也缺乏運力。
赫德人沒能俘獲騾馬,因為儘數被塞克勒帶走。
盔甲倒是大豐收,板甲和紮甲超過萬領。
板甲是帕拉圖軍的,紮甲都是帕拉圖軍從赫德諸部手裡繳獲的。
還有許多冷熱兵器,火槍、刀劍,不一而足。
對於處在冷兵器階段的赫德諸部來說,披甲士和無甲兵的戰鬥力不可同日而語。
所以盔甲是寶貝,一副盔甲能傳好幾代人。板甲更是寶貝中的寶貝。
按照事先的約定,諸部的紮甲各自退還——甲片上都有記號,帕拉圖板甲按照出力多少瓜分。
兩樣加起來,赤河部拿到近三千套盔甲,他們也流了最多的血。
諸部雖然眼熱,但還不至於上一秒是盟友,下一秒便抽刀對砍。
除了盔甲武器,還有奴隸。
帕拉圖人摧毀大橋雖然暫時阻斷追兵,但是也把沒來得及過河人馬留在西岸。
諸部抓到兩千六百多名俘虜,大多數是輔兵,帶傷。
按照往年的行情,帕拉圖奴隸價值很高,因為這三十年來赫德人就沒什麼抓帕拉圖奴隸的機會。
而赫德諸部抓帕拉圖奴隸,除了日常乾活,主要讓他們種地。
沒錯,荒原上也有可耕種的土地,赫德人也需要農作物補充糧食來源。
為了不讓帕拉圖奴隸逃跑,諸部首領甚至會給帕拉圖奴隸娶赫德女奴。
如果是鐵匠、石匠、木匠這種有手藝的奴隸,價值就會更高。
但是現在時節不太對,赫德人抓帕拉圖奴隸是要他們種地,可現在已經過了播種的季節。
一口氣抓了太多、俘虜,帕拉圖奴隸也在迅速貶值。
赫德諸部乾脆不分工匠、勞力,直接按人頭分配。
赤河部手上還有千餘具羊皮囊,於是白獅安排人手在冥河上當起了艄公,收取俘虜作為船費——還有部落尚不滿足收獲,想要渡河追擊。
諸部首領個個都精明得很,須知,帕拉圖軍隊的精華幾乎都在東岸。
追死一個人,就是一副板甲——帕拉圖人絕沒有力氣再把屍體和盔甲帶走。
也正因如此,百公裡無人區內的追逐戰,赫德人都是以部落為單位,而不是再像之前那樣的“聯軍”。
其他部落也許不需要俘虜,但是損失大量部眾的赤河部亟需補充勞動力。
所以赤河部分到千把俘虜,他們需要把這些努力帶回去,儘量彆讓他們在路上死掉。
以上種種,都是聯軍層麵的分配。到了部落內部,又是一種分法。
很多首領根本不給部眾分潤戰利品,特彆是這種戰利品以軍用物資為主的情況。
但是赤河部的戰利品會儘可能分配到所有人頭上,無論多寡。
每名部眾都能分到自己那份,死者的家屬也有撫恤。
這可能導致一個奴隸有多個所有者,按照赤河部約定俗成的規矩,其中一個所有者可以贖買。
如果買不起,就大家共用一個奴隸。
赤河部軍隊的意誌遠比其他部隊堅定,一部分便是因為白獅處事公正,願意與所有人分享戰利品。
[注:戰利品的概念不局限於打仗,圍獵的獵物也是戰利品。戰利品的分配是赫德社會的重要組成部分]
青翎羽們興高采烈掰著手指計算細賬。
“你要什麼?小獅子?”鐵豐問。
“我?”小獅子麵露微笑:“我隻要一個維內塔人。”
……
小獅子口中維內塔人,此刻正在製作滑輪組。
溫特斯沒有彆的工具,他隻有一把小刀。
部落醫者說他需要活動膝關節和踝關節,一點點加碼,這樣才不會落病根。
額兒倫便每天協助溫特斯“複健”。
但是溫特斯的身材體重放在那裡,額兒倫光是攙扶他都很吃力。
而且她平時還要照料溫特斯起居,溫特斯實在不忍心見她這樣幸苦。
溫特斯要做一套滑輪組,用支架吊著,這樣他就可以自己活動膝蓋和腳踝關節。
同時也能活動他的上半身肌肉。
他還有事情要做,不能躺在這裡。
……
同一時刻,諸王堡。
太陽的餘暉下,阿爾帕德帶領兩名護衛騎馬進入城門。
遠征軍殘部返回帕拉圖已經超過一周,目前駐紮在帕拉圖軍隊輜重集散地,也就是溫特斯出發的地方——雙橋大營。
明明已經回到本土,情況卻比在荒原還要嚴峻。
遠征軍沒有解散,不僅常備軍部分沒有解散,就連輔兵也沒有解散。
不僅如此,阿爾帕德還接管了雙橋大營的守軍和征召民兵。
他的訴求很簡單:“第一,解決遠征軍的撫恤問題。”
戰前,陸軍總部與常備軍官兵約定,一切賞格以土地的形式發放。
遠征軍帶回了數不清的赫德蠻子的耳朵,他們曾經浴血奮戰過,應當予以兌現。
“第二,動員部隊,整軍備戰。這一仗還沒輸,帕拉圖人還要再打回去。”
阿爾帕德深深知道,赫德諸部就像圍住獅子的群狼。
如今獅子的震懾力減弱,獅子的爪子被折斷,群狼已經開始蠢蠢欲動。
過去三十年,帕拉圖人能維持邊境的繁榮發展。不是靠防守,是靠進攻。
兩個軍團的常備軍,分散在漫長的邊境線就像往湖水裡撒鹽。
如果由蠻子占據進攻態勢,他們可以從各個位置發起突襲,搶一把就跑。
帕拉圖人將麵對古牧羅帝國的戰略窘境,邊境各地烽煙四起,常備軍疲於奔命。
軍隊的規模不得不繼續擴大,卻無法賺取足夠的利潤。
沒錯,帕拉圖常備軍現在是能賺錢的工具。
依靠借貸、抵押、債券以及種種令人眼花繚亂的“金融工具”,三十年來帕拉圖對於赫德諸部的每一次戰爭都是盈利買賣。
在軍隊出征的時候,無人區的土地就已經被劃分、買賣,並作為軍費流入陸軍總部和大議事會的庫房。
且不提違約會怎樣的後果——僅僅是想到這一點阿爾帕德都頭疼欲裂。
光是從戰略攻勢變為戰略守勢,帕拉圖常備軍就會從聚寶盆變成無底洞。
在發給大議事會的公開信裡,阿爾帕德明確寫道:“解決遠征軍的撫恤問題,我願脫掉軍服、捆住雙手,承擔這次戰役的全部失敗責任。至於亞諾什將軍的大軍團長職務,我推舉塞克勒準將接任,他是唯一能準備好下次戰役的人。”
阿爾帕德自認為做的沒錯——他本來就是一個不擅長失敗的人。
麵對失敗,他的第一反應永遠都是“我沒輸,我要再打回去”。
他的意見也得到了帕拉圖陸軍的支持。
陸軍總部派遣亞當斯將軍前往大議事會,向所有議員闡述阿爾帕德的理由。
但是在大議事會看來,這就是背叛、這就是脅迫、這就是“逼宮”——不過也沒錯,因為阿爾帕德就是要逼宮。
他帶著怨氣,得知浮橋被毀,他第一時間派人求援。
在他看來,如果大議事會能像他曾經要求的那樣,“快速動員、快速反應,不理睬赫德劫掠者,直接派兵救援”,他絕不會淪落到今天這個地步。
阿爾帕德已經打定主意:這黑鍋他可以背,要殺要剮隨便處置。但是這一仗還沒完,而他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帕拉圖!
而大議事會反應如何呢?
在諸王堡派議員看來,阿爾帕德·杜堯姆已經形同叛國。
諸王堡派以市民階層為主,他們一向主張限製軍隊權力,效仿維內塔共和國將軍隊的一切權力收歸議會之下。
而在藍血派議員看來,阿爾帕德將軍雖然事情做得有些唐突,但是出發點是好的,意見也是對的。
藍血派追根溯源是主權戰爭的第二階段——帕拉圖公爵領內戰中,追隨老元帥的貴族軍官們融入新共和國的產物。
他們的基本盤是廣袤的鄉村地區、地方議會,以及大量軍功授田“自由人”階級。
所謂“自由人”,即有權參與議員選舉的公民。他們必須是男性,而且擁有足夠多的財產或功勳,一般在地方生活中扮演著重要角色。
正如白獅所觀察到那樣,在高歌猛進的時候,一切內部矛盾都可以被勝利彌合。
可是一旦勢頭受挫,裂痕就會明顯到讓人不得不注意的程度。
兩派議員爭吵不休,一派堅決要求派兵鎮壓,另一派堅決反對派兵鎮壓。
大議事會內數次上演全武行,軍隊背景深厚的藍血派議員揍得諸王堡派議員抱頭鼠竄。
最後,雙方勉為其難達成妥協。
大議事會決定同意阿爾帕德的要求:撫恤遠征軍殘部——雖然還不知道從哪裡找錢;同意委任塞克勒作為大軍團長——隻是同意,真正的委任命令由陸軍總部下達。
但是阿爾帕德需要解散軍隊,並前往大議事會述職。
騎馬走過吊橋,阿爾帕德心中感慨萬千。他曾很多次走過這裡,在歡呼和鮮花中凱旋。
那時候的他是英雄,春風得意、笑容滿麵、鮮衣怒馬過長街。
而這次他走進諸王堡,再出來的時候就將是罪犯的身份了。
他心甘情願承擔這次戰役失敗的責任——沒錯,不是戰爭,是戰役。
在阿爾帕德看來,這隻是一場戰爭中的一部分戰役,他還沒輸,這場戰爭也沒輸,帕拉圖更沒輸。
“亞辛,你這孩子。”阿爾帕德回想過去,不禁搖頭苦笑:“還真是學了不少東西……可你為什麼不跟我來帕拉圖呢?唉,我為什麼不把他強留在帕拉圖呢?”
阿爾帕德突然感覺自己老了,每一次呼吸都比前一次更加疲憊。
石板鋪成的大街上靜悄悄的,沒有一個人。
突然,小巷裡撲出一個男人,男人衣服上帶著血跡,緊緊抓住阿爾帕德的韁繩:“杜堯姆!走!快走!”
兩名侍衛大驚失色,“唰”地拔出軍刀。
天色昏暗,但是阿爾帕德依舊能辨認出馬前的男人是誰。
因為眼前的男人是他的親弟弟,大議事會議員——阿爾帕德·克萊因海斯勒。
“你怎麼搞的?”阿爾帕德當即便要下馬:“你身上怎麼有血!”
“快走!哥哥!快走!”克萊因海斯勒哭喊著把哥哥往馬上推。
“砰!”
一聲槍響。
克萊因海斯勒變得沉默,他的後腦殼被打得粉碎,紅的、白的濺了阿爾帕德一身,他緩緩倒地。
阿爾帕德呆立在原地,弟弟的手從他手裡滑落。
更多的槍響。
還有腳步聲、馬蹄聲。
“格殺勿論!”
“不要走了阿爾帕德!”
“不論死活!”
阿爾帕德悲憤地大吼,他拔出軍刀,便要上去拚命。
兩名侍衛攔在他麵前,逼著他的戰馬轉頭,又衝著他的戰馬狠狠一踢。
阿爾帕德的戰馬載著他向城門狂奔。
他的兩名侍衛衝向來敵。
吊橋在緩緩升起,希望之門在合攏。
阿爾帕德狠刺馬肋。
在吊橋坡度即將變得無法攀爬之前,阿爾帕德的戰馬躍出橋麵,從護城河上飛過,重重落在地上。
隨即,戰馬載著阿爾帕德消失在夜色中。
塞克勒和諸王堡派議員首領格羅夫·大衛趕到城門上。
格羅夫怒不可遏,狠狠給守門官一記耳光,他狂吼:“怎麼會讓他跑了!”
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馬蹄聲越來越近,阿爾帕德竟然回來了。
他在護城河前勒馬,看著城樓,悲憤地質問:“還有你嗎?塞克勒!”
“有我。”塞克勒麵無表情回答。
“你這個叛徒!”
“不!”塞克勒的聲音冷峻堅定:“我隻忠於帕拉圖!”
阿爾帕德絕望地大笑,縱馬離開。
與此同時,格羅夫派出的特使正攜帶著“大議事會命令”趕往雙橋大營。(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