彆說是赤河部的人,就算是特爾敦部的底層部眾聽到首領喚通譯“額赤格”,也要嚇一跳。
額赤格,即赫德語中的“父親”。
考慮到特爾敦部上任首領沒有把老通譯吊在樹上亂箭射死,烤火者的意思應該是“亞父”。
烤火者的箭筒士對此習以為常,顯然這個所謂的“通譯”,並不僅僅是通譯那麼簡單。
老通譯沉吟著說:“還有一種可能,就是那小子真的什麼也不知道。所以我才看不透他。”
“那怎麼辦?”烤火者慌了神:“要是他也不知道,我們去哪找祭天金人?”
“最壞的可能,是金人被叛黨帶走了。”老通譯整理著思路:“金人的頭顱被砍下,很可能其他部分也被拆解。化整為零,帶走就不難。還有一種可能,是拆解後被埋藏起來,甚至沉到水裡。”
“真的被兩腿人帶走怎麼辦?!”烤火者已經急到破音。
“慌什麼?”老通譯板著臉嗬斥:“那金人既不能產駒,又不能殺人,就是塊金疙瘩!這一仗我們得到千五百副甲胄,兵器不可勝數。隻要我們能恢複元氣,就算沒了祭天金人,誰能奈何得了我們?若是我們虛弱,祭天金人在手也會被奪走。”
“那怎麼辦?還搶人嗎?”
“不,現在我們與赤河部唇亡齒寒。依那小子的價值,還不至於冒著與赤河部開戰的風險強搶。最好是要讓白獅自己交人,而且要小心,不能讓白獅知道祭天金人的風聲。”
“好。”烤火者連連點頭。
“叛黨撤退那麼堅決,我也咬不準他們會不會帶著黃金走。”老通譯一拍腿:“走!去冥河邊!派出人去,把叛黨撤退的路線找一遍。我就不信找不到蛛絲馬跡。”
烤火者的五百精騎迅速行動起來,他們卷起行囊,牽上從馬,朝著冥河之畔疾馳而去。
……
與此同時,海藍城郊,納瓦雷莊園。
凱瑟琳高高興興走進安娜的房間,看到姐姐憔悴地坐在梳妝台前,一張一張翻閱著一遝信箋,不禁有些氣惱。
她往安娜的臥床一躺,望著頂簾的刺繡花紋,調笑姐姐:“嘖嘖嘖,還掛念著情郎呢?你在這裡唱苦情戲,說不定人家已經把你忘得乾淨,正在和哪個帕拉圖小騷蹄子蜜裡調油呢!”
這是安娜的兩大禁忌:第一,不經允許躺在她床上——當然,她從來沒允許過;第二,惡意攻擊神秘的w.先生——也沒有不惡意的攻擊。
凱瑟琳每每想要激怒姐姐,就會使出這兩招,屢試不爽。
可是今天安娜也不知是怎麼了,明明往日裡一點就著,今天卻絲毫不為所動。
她仍舊呆呆坐在梳妝台前,翻看著信箋。
凱瑟琳幾乎快要氣得發瘋。
她跳下床,不由分說奪過安娜手上的信箋,惱火地教訓姐姐:“不就是初戀嗎?有什麼大不了的!你這麼傷心難過,值得嗎?”
“好啦。”安娜的聲音很疲倦:“彆鬨了,還給我。”
“你看我把它們統統燒掉!”
安娜不再說話,她趴在梳妝桌上,小聲抽泣。
“你付出得越多,受得傷害就越大。”凱瑟琳越說越生氣:“隻有不付出真心,才永遠不會受傷。你真以為你、我和奧莉維婭能為愛情結婚嗎?你是五歲小孩嗎?我們是納瓦雷家族的女繼承人,我們的婚姻一定是要經過仔細考量。稍有不慎,就是萬丈深淵。媽媽還說你比我成熟,可是你怎麼見人全拋一片心。天呐!你怎麼這麼單純啊!”
安娜的哭聲越來越大,凱瑟琳也跟著難過起來。
她坐在安娜身旁,抱住姐姐的肩膀:“好啦好啦,彆哭啦。都是我的錯,我是邪惡的巫婆,你是純潔的公主。公主殿下要不要跟我去跳舞呢?莫呂克太太剛派人送請帖來,要我們兩個都去呢。”
凱瑟琳的手指拂過安娜蓬亂的頭發,貼在姐姐身上,撒嬌道:“咱們今天盛裝打扮,一定要壓過莫呂克家那三個蠢姑娘。大不了今天我收斂一點,讓你最出風頭,好不好?我退賽一天,讓你當海藍最璀璨奪目的女士。舞會上再認識個帥小夥,很快你就能把先生忘了。”
“我不去!”安娜哭噎著亂踢梳妝台。
凱瑟琳也無計可施,她萬般無奈:“好好好,都是我的錯。你是好人,先生也是好人,隻有我是壞人。先生肯定是對你日思夜想,每天魂不守舍,就想著飛回你身邊。而且忠貞不二,哪怕十幾個帕拉圖小騷蹄子在身旁鶯歌燕舞,他也坐懷不亂、抵死不從。”
“你真的是煩死了!”安娜破涕為笑:“你哪學來的小……小騷……哪學來的這種話?!”
“男人們都這麼說。”凱瑟琳一聲輕哼:“你當他們都是什麼好人?”
“這些信,是先生在塔尼利亞寫的。”安娜至今提到情郎名字還會害羞,所以都用先生代替:“他還沒來得及交給我,就被帶到帕拉圖了。”
“是嗎?”凱瑟琳的狐狸眼笑眯眯的:“那我得好好欣賞一下。”
安娜滿臉羞紅,忙伸手搶奪信箋,凱瑟琳不給。
兩人從梳妝台搶到床上。
“唉,有個先生也蠻好。”凱瑟琳吐氣如蘭,她附在安娜耳畔,輕輕咬了一下姐姐的耳垂:“在你遇到他之前,我還以為你喜歡女人呢!”
安娜尖叫著揮拳亂錘,把她往床外推。
凱瑟琳低聲慘呼,雖然竭力抓著床罩,但還是被硬生生推下了床。
下一秒,她又不屈不撓爬了上來,大笑著撲向姐姐:“讓我看看,是誰這麼純情呀?”
兩姐妹打鬨一陣,又和好如初。
“莫呂克家的舞會,去不去?”凱瑟琳用手肘頂了頂姐姐的腰。
“不去。”
“去嘛,去嘛,去嘛……”凱瑟琳抱著姐姐,開始軟磨硬泡。
安娜輕輕搖頭:“我沒心情。”
“唉,那好。”凱瑟琳徹底放棄,她悲歎一聲:“我也不去了。”
“你為什麼不去?”
“你不去,我也不想去。”凱瑟琳板著臉說:“總得讓其他女士有一點點表現空間嘛。”
突然,一連串腳步聲從走廊傳來。
腳步聲的主人跌跌撞撞,蘊含著極大的悲傷和急迫。
安娜和凱瑟琳對視一眼,緊忙從床上爬起來。
伊麗莎白撞進門,手裡拿著一疊沾血的信箋,幾乎快要站不穩。
安娜霎時心臟像被藤曼勒緊。
“彆說……”她驚恐地步步後退,連連擺手,聲音帶著哭腔:“彆……”
伊麗莎白抱著安娜,失聲痛哭:“我哥,他不在了……”
安娜眼前一黑,昏了過去,重重摔在地上。
類似的一幕,正在海藍各處上演。
悲訊由維內塔駐諸王堡首席顧問飛馬傳回,又經由軍屬們的渠道快速擴散。
人人都迫切想知道自家孩子的情況。
不幸的家庭哭聲震天,幸運的家庭也心有戚戚。
珂莎倒在瑪麗塔嬤嬤懷裡,泣不成聲。
安托尼奧還在群島,尚不知道這個噩耗。
照顧達·格拉納希家族整整三代人的瑪麗塔嬤嬤像對待嬰兒一樣,輕輕拍著珂莎的後背。
“苦命的小少爺。”嬤嬤的眼淚也止不住地流淌:“苦命的大小姐。”
……
諸王堡剛剛經曆一場血洗,街上的血腥味還沒散淨。
屠殺的起點是一起意外刺殺。
之所以說是意外,是因為沒人想過當場要阿爾帕德的命。
最初,他們隻是想把阿爾帕德以及藍血派領導層一網打儘——用逮捕的方式。
國家公器自有更好的殺人手段,何須刺殺?
但是局麵還是失控了,死了三個人,包括[阿爾帕德·克萊因海斯勒]。而真正的目標[阿爾帕德·杜堯姆]逃出生天。
以這場失敗的刺殺為起點,暴力很快升級到無法收拾。
藍血派的反擊異常凶猛,不等諸王堡派抓捕他們,他們已經提著劍、帶著私兵找上門來。
積攢三十年的仇怨一朝引爆,釋放出的破壞力甚至遠超始作俑者的最可怕的想象。
大議事堂幾乎變成屠宰場,殺紅眼的兩派在城內互相搜捕,挨家挨戶找“叛黨”。
有唯恐天下不亂者渾水摸魚;地痞流氓趁機搶劫、縱火、奸淫,為非作歹。
諸王堡籠罩在濃煙之中,火防隊卻不敢出門救火。
無辜市民躲在家裡瑟瑟發抖,拚命祈禱這一切趕快結束。
全賴塞克勒果斷出手,率領駐軍鎮壓暴亂,並在諸王堡實施戒嚴和軍管,事態才逐漸平息。
但是在這場混戰中,陸軍總部堅定地站在藍血派一邊。
在軍官階層看來,塞克勒的行為無異於向大議事會出賣陸軍。
陸軍總部的大半軍官連同藍血派殘存人員並肩反攻出城,去投奔阿爾帕德將軍了。
留下的軍官魚龍混雜,各有各的理由。
或是素來與藍血派不和,或是野心勃勃,或是因為忠於塞克勒,還有些乾脆隻是因為家小都在諸王堡。
而在雙橋大營,高呼“我們被背叛了”的阿爾帕德縱馬入轅門,頃刻間便奪回軍隊的指揮權。
“大議事會特使”旋即被公開處決,阿爾帕德派人送來特使的頭顱和一封信。
那是一封戰書。
……
除了維內塔青年軍官的陣亡通知之外,維內塔駐諸王堡首席顧問[圖拉尼奧]剛剛得到一個更加糟糕的消息。
不顧衛兵阻攔,圖拉尼奧怒氣衝衝闖進議長辦公室,將一紙公文狠狠拍在桌上。
“這是什麼意思?”首席顧問壓製著怒氣:“格羅夫先生!”
上任議長阿爾帕德·克萊因海斯勒已經身亡,新任議長[格羅夫·馬格努斯]轉過身來,微笑著回答:“就是字麵的意思。”
“我問得就是你字麵的意思!”圖拉尼奧大吼:“不還了是什麼意思?你想在這個時候招惹維內塔嗎?”
“大議事會已經宣布共和國財政破產,現有資產會優先償還國內債券,維內塔的債務將被重組。上一屆大議事會簽下的非法借貸,本屆大議事會一筆也不認。”格羅夫一點一點收斂笑容,盯著首席顧問的眼睛,一字一句回答:“不還了,就是不還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