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五月中旬的一天。
天剛蒙蒙亮,皮埃爾就扛著鋤頭下了地。
他回家已經有一段日子,地裡的農活他不讓母親和妹妹做,通通包攬下來。
狼鎮偏遠又閉塞,大人物之間的戰爭就像遙遠異邦傳回的隻言片語。
第二共和國、軍政府、諸王堡之戰……這裡的人們隻能聽到零零碎碎的消息,而且真假難辨。
對於生活乏味的農夫而言,一點點新鮮事就能讓他們聚起來議論半天,更彆提打仗這種大事情。
但是皮埃爾不在乎大人物們的死活,他隻想種地吃飯。
“今年的煙是種不成了。”皮埃爾一邊鋤草,一邊想:“還好爸爸留了一點冬小麥田。再種點旁的東西,今年應該能對付過去。下午我再去割些草,斯佳麗就不用再去放牛馬。”
比起騎馬舞刀,鋤草對於皮埃爾而言是個生疏活。
握刀柄的舊繭子保護不了他的手,好在新繭子會慢慢生長出來。
一壟地接一壟地,皮埃爾仔細而耐心地除掉雜草。
最初做農活時,他經常把菜苗一並鋤倒。
曾經的米切爾少爺可能滿不在乎,如今的米切爾先生卻是萬分心疼。
因為這些蔬菜是他媽媽親手栽種的,每一株都有愛倫·米切爾的汗水和手上的傷口。
米切爾莊園沒雇工了,男人們或是跑掉,或是被抓。
米切爾家族人丁稀少,家裡隻剩下他的母親、妹妹和幾名太老太小的女仆,有一位老嬤嬤甚至還需要人照顧。
愛倫便束起頭發,挽起袖子,除了家務活之外,大田裡的活她也一並扛起。
高貴不在於富裕時活得有多精致,而在於艱苦時脊梁有多堅韌。
附近村子的農戶們也來幫忙,有時帶來一捆乾草,有時帶來一鬥麥子,還有人不聲不響地過來犁了好幾畝地。
吉拉德和愛倫不求回報地幫助過他們,隻是過去的米切爾莊園什麼也不缺少,所以他們默默記在心裡。
愛倫開辟菜園,養雞養羊養牛;傑拉德的寶貝騍馬她都好好藏著,沒有被征糧隊發現。
靠著自己的勤勞和鄰人的幫助,愛倫把米切爾莊園操持得很好。
熱沃丹征收的動產稅,前幾天已經用斯佳麗的嫁妝交上。
皮埃爾一麵乾活,一麵盤算:“家裡現在有一座菜園、一頭帶犢的母牛、四隻山羊還有六隻母雞。
去年秋天種下的冬小麥,最早這個月底便能收獲,到時候就暫時不愁糧食。
冬小麥收割之後,可以把牛、馬放進麥田上膘,接下來趕著種大麥。
家裡還有四匹馬。一匹我帶回來的戰馬,三匹爸爸的母種馬,其中一匹騍馬已經懷上駒子。
等到明年,我們就有五匹馬了!”
米切爾莊園雖然被重創,但是並沒有倒下,仍然是殷實富裕的家庭。
待到光景一好,這座莊園就會再次煥發生機。
“我要買個手搖磨盤!磨麵粉。還要再換兩隻小豬!每天打豬草喂,冬天就能有肉吃了。”
皮埃爾擦了擦額頭汗,豪情萬丈地想:“兩匹馬就足夠拖重犁,等家裡的地耕完,我還要去幫鄉親們。那些幫助過媽媽的鄉親,我會報答你們的。斯佳麗的嫁妝,我也會再攢出來的。我要活下去,絕不讓媽媽和斯佳麗挨餓。爸爸回來的時候,保準讓他大吃一驚。”
農活很苦,但是皮埃爾年輕有力氣,而且他什麼也不怕。
唯一讓皮埃爾頭疼的是他爸爸的四條獵犬。
他沒時間打獵,也沒有多餘的食物喂狗狗。
獵犬們不得不自己抓田鼠、抓兔子,都快成野狗了。
“如果蒙塔涅大哥也在就好了。”當了逃兵,皮埃爾也就不再用軍隊的稱呼。
想到在血狼生命的最後一刻,他沒有與血狼並肩作戰,皮埃爾的胸口就像壓著一塊大石。
“蒙塔涅大哥!我會好好活下去的!”皮埃爾衝著曠野大喊,他鼻子酸酸地想:“你也會稱讚我的吧?”
原野上傳來馬蹄聲。
有人聽到他的呐喊,朝他奔過來。
“皮埃爾!”來者上氣不接下氣大叫。
米切爾莊園來了訪客,這可是難得的事情。
皮埃爾走出菜壟,看到兩人共乘無鞍的雷日克。安格魯在前麵,薩木金在後麵。
兩人一直跑到皮埃爾麵前才勒住馬。
安格魯翻身下馬,慌忙地抓住皮埃爾胳膊:“不好啦!”
“彆著急。”皮埃爾把水壺遞給安格魯:“慢慢說。”
安格魯咕咚咕咚灌下一大口,嚷嚷道:“鎮上來了軍官,還帶著兵,薩木金看到的。那個軍官進了大本汀家!”
……
大本汀就是老本汀先生的大兒子。
去年往熱沃丹送貨,本汀父子脫離車隊,想要搶先回狼鎮。
結果半路被“馬掌伊萬”一夥土匪截住,老本汀死了,他大兒子也被折磨得半殘。
老本汀一死,他的三個兒子就分了家,他家的土地變得更小更分散。
因為家產分配問題,本汀家三兄弟還鬨了一陣關係,搞得很不愉快。
現在,狼鎮人管他們叫大本汀、二本汀和小本汀。
吉拉德·米切爾被征召之後,大本汀成了代理鎮長。
他這個代理鎮長來得很不光彩。
上頭征壯丁的消息傳開,雇工們都打算躲躲。他們沒有恒產,腳長在身上,哪裡都去得。
大本汀便把家裡的雇工都召集起來,說是要宴請歡送。
摳門東家難得大方一次,雇工們不疑有他,興高采烈地大吃大喝。
等到大家都醉得差不多,大本汀推開大門——征丁隊的人就等在外麵。
這件事過去之後,大本汀成了狼鎮代理鎮長。
他做事很壞,仿佛是要報複全體狼鎮人。
各村村民在犄角旮旯的荒地種菜,他追繳地款、賦稅。
蒙塔涅駐鎮官建立的公傷撫恤體係,他一概不認。
公傷遺屬的生活變得十分艱難,他們的家庭失去了勞動力,又要補交曆年稅款地款。
一位狼災遇難民兵的遺孀被逼得走投無路,險些帶著牙牙學語的女兒自殺。
還是愛倫把母女倆接到米切爾莊園,又出錢替他們補足稅款,才沒釀成悲劇。
可是米切爾一家越受尊敬,大本汀就越刁難他們。
征收動產稅的時候,大本汀特意把米切爾莊園的土地定價很高。
無奈之下,愛倫和皮埃爾動用了斯佳麗的嫁妝錢。
斯佳麗很懂事,沒有一點不情願,這令皮埃爾更加心疼。
每晚拖著疲憊的身軀爬上床,望著掛在牆上的軍刀,皮埃爾曾不止一次考慮要不要找大本汀“談談”。
但是他忍住了,他還有母親、妹妹,還有米切爾莊園,不能衝動。
如今狼鎮人提起大本汀,無不咬牙切齒。
大本汀也知道這點,他也害怕被人打黑槍。
不知他使了什麼手段,熱沃丹派來八個兵供他驅使。
有一隊凶神惡煞的士兵做依仗,大本汀行事愈發無所顧忌。
那八個兵平日裡也是偷雞摸狗、調戲婦女,活脫脫一副**德性,攪得鎮上不得安寧。
現在可倒好,皮埃爾沒去找大本汀談談,大本汀搶先找上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