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數都數不清”?
在場沒有比溫特斯更了解赫德諸部內幕的人。
分明就是兩夥赫德劫掠戰團,分彆從燼流江南岸和北岸進入帕拉圖。
因為赫德諸部自身也在互相攻殺,所以兩夥搶劫犯乾脆分開行動,免得碰麵鬨出流血衝突。
而且怎麼可能“數不清”?三大部有多少家底溫特斯早已猜出大概。
哪個部落敢傾巢出動?不怕被抄了老營?
不過這條情報依舊非常有價值。
老商人談性愈濃,繼續大講他也是道聽途說、不知倒了幾手的消息:
北岸的蠻子殺進江北行省,聽說與“叛軍”打得不可開交;
南岸的蠻子殺進鏡湖郡,被英明神武的亞當斯將軍以及諸王堡派來的援兵擊敗。
[鏡湖郡隸屬新墾地,位於行省最北端、毗鄰鏡湖,地理條件優越、交通方便,是新墾地最富庶、人口最稠密的郡]
溫特斯摩挲著下巴,這半真半假的消息變得越來越有價值。
赫德諸部大舉東侵劫掠,不僅沒有誘發紅藍薔薇的新一**戰,反而緩和了局勢。
沒有什麼比“共同的敵人”更能團結帕拉圖人。
最有趣的是“諸王堡派來的援軍”,根本就是紅薔薇的部隊開進新墾地。
“看來總歸還是亞當斯的頭更痛一點。”溫特斯覺得有些滑稽,他麵無表情點頭:“繼續往下說。”
換成其他商人,講了一些零零散散的事情。
什麼“諸王堡有一名將軍被暗殺”、“聽說是為女人”、“血夜”,講得有鼻子有眼,講述者仿佛就跟著刺客經曆全程。
做煙草、陶器、羊毛生意的商人們大倒苦水,新墾地的經濟作物運不出去,都壓在他們手裡。
做進口買賣的商人跟著抱怨,外麵的東西進不來,他們的生意也慘淡至極。
兩方人越講越激動,為爭奪“誰更悲慘”吵得臉紅脖子粗,差點大打出手。
新墾地一向靠賣出農作物、購入不能生產的東西為生,而兩條生命線如今都被戰火阻斷。
溫特斯拿著小本子,邊聽邊記。
鼓點般的急促馬蹄聲傳來,偵騎軍士衝到溫特斯麵前滾鞍下馬,附耳向溫特斯彙報。
鹿角鎮商人們見證了叛軍指揮官的情緒變化,從平靜冷漠到開懷大笑。
偵騎軍士隻說了一句話:“他們來了。”
溫特斯的回答隻有一個詞:“好!”
白山郡駐屯軍掉頭回援,天大的好事。
如果那位蓋薩上校頭腦發熱,朝著熱沃丹豬突猛進。
那溫特斯就隻能放棄熱沃丹,然後抄了鳶花堡看看能否彌補損失。
熱沃丹兵少、人心不齊、城防不堪一擊、軍械也極度匱乏。
新編步兵團全員都在用短矛,因為找不到長而直的矛杆,也沒有足夠多的鋼鐵。
隻有骨乾士兵才配發刀劍頭盔。
火槍從羅納德那裡繳獲來幾十杆,然而以新編步兵團的兵員素質根本發揮不出威力。
他們隻敢端在手裡打,而不敢下巴貼在槍托上開火。
弩更少,一隻手就能數完。
單體弓倒是從武庫裡抄出上百具,但羅納德都不用這玩意,溫特斯更不可能用。
溫特斯手上的無地農民,能開弓放箭的人壓根沒幾個。
這種部隊隻能打順風仗,一群人大喊大叫衝上去。
要是他們覺得能打贏,一個賽一個勇敢。
要是他們覺得打不贏,眨眼就能跑得精光。
以熱沃丹的情況,若是被兩路大軍合圍,就算老元帥來指揮也是死局。
而且老元帥從一開始就不會打這種仗。
想贏,就必須牽製一路、打一路,打垮一路,另一路也就不敢再來。
從一開始,溫特斯的計劃就是牽製白山郡,迎頭痛擊沃涅郡。
但若他沒能牽製住白山郡駐屯軍,對方不管不顧奔向熱沃丹。
那溫特斯就隻能采取備用方案:
讓出熱沃丹,撤到聖喬治河以南、撤到狼鎮,乃至撤到大荒原去。
反正他在熱沃丹沒什麼瓶瓶罐罐,丟掉、砸碎也不可惜。
熱沃丹的倉儲早就被清空。糧食大多給巴德帶走。錢,溫特斯花得一乾二淨。
隻要敵人敢去熱沃丹,他就敢打鳶花堡。
彼此互捅一刀,看看誰流得血更多、誰更疼——無論溫特斯怎麼算,都是白山郡更疼。
安娜不肯提前撤走,為此溫特斯把小獅子留在熱沃丹。
如果局勢惡化,他請求小獅子帶著女眷們直接進入無人區,托庇於赤河部。
小獅子意外被溫特斯托付家人,鼻子有些發酸,難得給溫特斯一次熊抱。
好在上述種種都沒有發生。
溫特斯舍得在熱沃丹的瓶瓶罐罐,看來蓋薩上校舍不得他在鳶花堡的瓶瓶罐罐。
“好!收攏部隊,準備開拔。”溫特斯撫掌大笑,向安德烈和部下們說:“剩下就看a先生和b先生的本事了。咱們想想辦法,試試能否再帶著這位‘英俊’上校散散步。”
……
白山郡部隊轉頭回援的消息向著四麵八方擴散。
留在鐵峰郡境內,監視白山郡駐屯軍的杜薩克第一時間把情報送回熱沃丹。
溫特斯也派出偵騎乘船渡河,往熱沃丹帶去消息。
至於白山郡部隊,蓋薩上校也派出傳令兵,給沃涅郡駐屯官齊柏爾上校送信。
在信裡,蓋薩上校說明了他的計劃:“關鍵非在熱沃丹,叛軍長著腿,隨時可以棄城而走。關鍵在於殲滅對方的主力部隊,關鍵在於擊殺叛軍首領溫特斯·蒙塔涅”。
“消滅二者中任意一樣,叛軍必將不攻自破。”
所以蓋薩上校敦促齊柏爾上校“暫時撤出鐵峰郡”,繼續在兩郡邊境“牽製叛軍大部”,等待白山郡方麵的消息。
“成敗不在一時,如我部殲滅敵之主力,則熱沃丹傳檄可定。如我部未能殲滅敵之主力,再行兩路合圍不遲”。
……
蓋薩派出傳令兵,便立刻指揮部隊,向著漫雲穀急行軍。
因為信息傳遞不可避免的延遲。
當溫特斯得知敵人班師回援,白山郡部隊的第二座浮橋已經接近貫通。
與此同時,蓋薩上校的傳令騎兵也抵達沃涅郡駐屯軍大營。
見到傳令兵時,齊柏爾上校正心煩意亂。
沃涅郡和鐵峰郡之間由森林和山丘隔開,再適合伏擊不過。
所以齊柏爾上校極其小心謹慎,生怕鑽進叛軍圈套。
結果叛軍沒有任何布置,卻在森林儘頭用“錘堡”擋住他的去路。
情報裡說,錘堡是一座年久失修的木質堡壘,低矮又老舊。
但是他麵前的這座“錘堡”,可完全不是情報裡說的那個“錘堡”。
擋住他的錘堡雖然麵積不大,然而深壕、高牆、棱堡一應俱全,活脫脫一座袖珍版星型要塞——肯定是有人推平舊錘堡,又造起一座新的。
最可恨莫過於叛軍居然還有大炮。
雖然看起來像木炮,但木炮也不是齊柏爾手下這群新兵能擋得住的。
對方架在牆上的木炮打出兩輪交叉霰彈,沃涅郡的新兵就哭爹喊娘地潰敗下來。
齊柏爾上校正在認真考慮,要不要繞過這塊硬骨頭,直取熱沃丹。
“禿子讓你來乾嘛?”齊柏爾上校沒好氣地問傳令兵:“他到哪裡了?按時間來算,我應該見到他,而不是你!”
傳令兵有些尷尬地回答:“蓋薩上校,他……他回白山郡了。”
“什麼?”齊柏爾勃然大怒。
傳令兵連忙把信交給齊柏爾上校:“上校說,讓您先回沃涅郡等著他的命令。他讓您來,您再來。”
對方居高臨下的口吻,令齊柏爾上校怒不可遏,但他不想和一個小小傳令兵計較。
他撕開信封,一目十行地掃過內容。
信紙是真的,上麵的花紋由特殊工藝製作,沒法偽造;
藏在句首段末的暗號也沒錯;
而且齊柏爾認識蓋薩的筆跡。
確認這封信不是假的,令齊柏爾上校愈發暴怒,他拍案怒喝:“他是個上校,我也是個上校!蓋薩·阿多尼斯有什麼資格命令我?!”
傳令兵不敢應聲,把頭垂得更低。
帳篷裡的其他軍官也是如此,沒人敢觸齊柏爾上校的黴頭。
“禿子還說了什麼?”齊柏爾上校喝問。
“上校說……說如果他斃殺匪首蒙塔涅,熱沃丹也就不用打了。”
“好哇!好哇!”齊柏爾怒極反笑:“功勞他拿,苦活我乾,是吧?是不是?”
帳篷裡愈發安靜。
“傳令!第一大隊繼續圍困錘堡!”齊柏爾大吼:“第二、三、四大隊,隨我前往熱沃丹。”
沃涅郡的百夫長們大驚失色。
“不行!”薩萊上尉——沃涅郡首席百夫長——情急之下竟直接頂撞長官:“絕對不行!”
“為什麼不行?”齊柏爾上校拳頭緊緊攥著,冷笑反問。
薩萊上尉自知惹惱了駐屯官,但他必須得阻止對方愚蠢的計劃:“長官,臨陣分兵是大忌,光憑我們四個大隊的兵力,不足以對叛軍形成壓倒性的優勢。還請您三思啊!”
齊柏爾上校的拳頭一下一下砸著桌板,就像在敲擊眾人心臟。
“叛軍主力已經被匪首蒙塔涅帶走。”齊柏爾咬牙切齒地問:“你的意思是說,剩下一堆歪瓜裂棗,我也對付不了。你是這個意思吧?”
“屬下絕對不是這個意思!”薩萊上尉急得快要落淚:“如果我們留下一個大隊圍困錘堡。就等於叛軍用六分之一乃至八分之一的兵力,牽製住我們四分之一的兵力。那樣,我們就沒有什麼兵力優勢可言了!還是按照蓋薩上校的計劃,更加穩妥。”
齊柏爾上校猛然拔出佩劍,狠狠劈向行軍桌。
劍刃深深陷入桌板,桌板下方的支架撐不住,碎成幾段。
“天殺的禿子!”齊柏爾胸膛劇烈起伏著,破口大罵。
帳篷裡就像死一樣寂靜,其他人連氣都不敢喘,隻能聽見上校粗重的呼吸聲。
過了好一會,齊柏爾上校才平靜下來。
“撤!”他惡狠狠地下令:“撤回釘錘堡去!”
帳篷裡的幾名尉官鬆了一口氣。
“是,我這就去通知大家。”薩萊上尉高興地抬手敬禮,轉身離開。
齊柏爾上校拿出錢袋,點也不點就丟給蓋薩的傳令兵。
“滾吧。”齊柏爾上校坐回椅子,他現在甚至比剛才還生氣。
他看到蓋薩的傳令兵打開錢袋,似乎在清點錢幣。
這令齊柏爾上校的怒火愈發熾熱,但他不想為難一個普通傳令兵。
於是他閉目養神,乾脆眼不見為淨。
下一秒,傳令兵手裡的銀幣一閃,飛向齊柏爾上校的額頭。
速度接近每秒兩百五十米的銀幣輕易切開皮膚,與齊柏爾的頭骨對撞。
堅硬的頭骨被撞開一個缺口,銀幣鑽了進去,在柔軟的腦組織中翻滾,形成一個瞬時的巨大空腔。
最後撞擊到顱骨另一側,又反彈回來。
齊柏爾身體一滯,猛地向後仰倒。
帳篷內的其他軍官尚未能理解發生了什麼,就在幾個呼吸間被金幣和銀幣依次點名。
傳令兵垂下頭,向著死去的軍官們默哀。
哀悼很短暫,傳令兵取下屍體上的佩劍——他身上什麼武器也沒有,入營時都被搜得乾淨——隨後把油燈放在帳篷旁邊。
火蔓延得很快,中軍大帳迅速被烈焰吞沒。
傳令兵提著佩劍離開帳篷,滾滾聲浪掃向四麵八方:“駐屯官已死!投降不殺!”
令人膽寒的軍號聲則從四麵八方傳來,作為對這一記爆音術的回應。
“中校得手了!”堂·胡安的麵部肌肉都興奮到抽搐,他一躍而起,拔劍大吼:“殺!”
“殺!”鐵峰郡步兵團的士兵們呐喊著壯膽,咬牙衝向敵人的軍營。(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