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德並非不知道“分田到戶,農民才有乾勁”這件事。
他也很清楚“流民今年會拚命乾活,不是因為他們勤勞,而是因為他們餓怕了。等他們能吃飽那天,集體勞動的模式就會令他們懶惰”。
但他決定采用這種方式,也是經過深思熟慮。
沒辦法,流民營沒有條件“分田到戶”。
資源太匱乏,必須集中使用。
想分田到戶,得先“分田”。
分田就要劃界,劃界要用壟溝田埂,搶種麥子都來不及,哪有時間搞這套東西?
而且巴德手上壓根沒有能丈量土地、計算麵積的人才。
量地算麵積不是簡單的活,土地崎嶇不平,形狀更不會是四四方方。想給多邊形求麵積,至少得先學過《幾何》。
更彆說田埂壟溝還會占用本就寶貴的耕地麵積。
生長在耕地緊張的聯省,巴德見過那些土地被割成一個個不相連小塊的農夫,田埂壟溝占據的麵積都快達到耕地總麵積的四分之一乃至更多。
他手上還缺少牲畜、農具。
為了讓僅有的牛、馬和農具發揮最大作用,必須集中使用它們。
巴德不缺人力,所以“人歇,犁不歇”才是當下的理想狀態。
在黑水鎮安頓好部分流民之後,巴德帶領剩下的流民繼續向狼鎮和五獒鎮遷移。
僅憑一個黑水鎮,安置不下全部流民。
但是黑水鎮為狼鎮和五獒鎮開了一個很好的頭。
為什麼要把流民遷移到如此偏遠的地方?
這也是溫特斯和巴德長時間討論得出的一致意見。
“北八鎮雖然更富裕,但是人心不向我們,而且無險可守。聖喬治河以南的八個鎮才是我們的核心地盤。”溫特斯是這樣總結的:“流民越往西南遷移,離新墾地軍團的觸角越遠越好。即便更加靠近赫德人的勢力範圍,也是值得的。”
所以巴德優先在狼鎮、黑水鎮和五獒鎮安置流民。
如果安置不下,再按照就近原則分流到其他城鎮轄區去。
就這樣,在黑水鎮取得一次大勝之後,巴德再次踏上漫漫征途。
前方還有很多艱險在等待著他,他知道這一點,而且已經準備好了。
那麼此時此刻,溫特斯·蒙塔涅在乾什麼?
如果巴德知道答案,他或許會被氣死——溫特斯在喂奶。
準確來說,溫特斯在給小長生喂奶。
“混小子!又沒人跟你搶!”溫特斯快要被抓狂,他使勁拉著長生的脖頸,竭力試圖阻止長生將整個腦袋浸進牛奶裡:“你也不怕嗆死!”
一旁的斯佳麗笑得花枝亂顫、前俯後仰。
安娜也在,她矜持地笑著,這是她第一次主動來馬廄。
因為是頭生胎,並且難產,長生的媽媽不讓它喝奶,後來更是乾脆不產奶。
溫特斯不得不給長生找來兩頭母羊當奶媽——後麵又找來一頭母牛。
長生9月21日出生,到現在正好一個月。
馬駒生下來就有十六顆牙,其中有四顆是切齒,類似人的門牙。
而四周大的長生已經長出另外四顆切齒,吮吸的力量也越來越大。
長生嘬得三位“奶媽”太疼,導致無論是母羊還是母牛,都不允許長生再直接喝它們的奶。
無奈之下,斯佳麗隻好先擠出奶,再用桶裝著喂給長生。
新的問題隨之出現——長生不會從桶裡喝奶。
斯佳麗來熱沃丹的時候,也把家中獵犬下的那窩狗崽帶來兩隻。
前一陣子備戰,熱沃丹的馬匹都被征用。長生隻有小狗作伴,每天與小狗玩耍,致使他的行為舉止越來越像小狗而不是小馬駒。
它又正是需要大量喝奶的時候,無時無刻不在餓著。
所以每次斯佳麗把奶桶擺在長生麵前,長生都會迫不及待將整個腦袋都伸進桶裡。
甚至連鼻孔都浸到液麵以下,喝著喝著就會嗆到。
鑒於長生的“教父”——溫特斯已經回到熱沃丹,斯佳麗便把解決這項問題的艱巨任務交給溫特斯。
溫特斯倒是不感到意外。
在溫特斯小時候,伊麗莎白曾偷偷從花園裡撿回一隻剛出沒幾天的小貓。
艾拉不敢讓母親知道,便央求溫特斯幫她。
溫特斯一直都是妹妹的“提線木偶”,而且他也不忍心看著小貓死去,便想儘辦法給小貓喂奶。
那個時候他就發現:初生的小貓不懂如何從盤子裡**喝。
小貓嗅到奶香,使勁啃著盤子邊緣,就是不知道怎麼喝。
後來還是他偷偷從小姨的絲綢衣服上剪下一塊,把絲綢裁成絮,用絲絮引流給小貓喝,才讓小貓活下來。
後來不知什麼時候,小貓自然而然學會了**;因為溫特斯剪破綢衣,艾拉被她媽媽狠狠教訓了一頓;那隻小貓也從此留在溫特斯家中,被起名為“小將軍”。
所以溫特斯自信滿滿地接下[教長生喝奶]的任務,安娜得知此事,也要跟過來看。
“馬廄又臟又臭。”溫特斯勸阻安娜:“給馬駒喂奶而已,沒什麼好看的。”
“我想更多了解你一些。”安娜輕聲回答。
於是便出現眼前的尷尬場景,溫特斯果不其然地失敗,長生一如既往潛泳式喝奶,兩位女士笑眼盈盈。
直到把牛奶喝得隻剩個底子,長生的鼻孔才徹底露出來。
“以後給這壞小子拿盤子喝!”溫特斯恨恨地說。
“那長生喝不到奶怎麼辦?”斯佳麗問。
“餓著!餓得扛不住自然就學會喝奶了。”
斯佳麗眨了眨眼睛:“好吧。”
“不好意思。”溫特斯歎了口氣,苦笑看向一旁的鐵匠紹沙:“讓你見笑了。”
“不敢,保民官大人。”紹沙陪著笑:“很有趣!我以前也乾過蹄鐵匠,很喜歡馬!”
鐵匠紹沙是被溫特斯召來見麵。
溫特斯要恢複農業生產,最急需的便是鐵質農具。
因此,作為熱沃丹地位最高的鐵匠,且沒有參與此前的叛亂陰謀,紹沙很為溫特斯所倚重。
溫特斯此前曾下令,鐵匠紹沙求見的話不許阻攔。所以夏爾也沒多想,直接把紹沙帶到馬廄來。
馬廄裡有溫特斯、安娜、斯佳麗和長生,氣氛私密而親昵。
紹沙誤闖進來,其實也很尷尬。
見溫特斯和紹沙要談公事,安娜便對斯佳麗說:“小米切爾女士,我有一樣禮物要給你,跟我來吧。”
說罷,安娜輕輕施禮,拉著斯佳麗要離開。
“我來介紹一下。”溫特斯攔住安娜,笑著對紹沙說:“這位是我夫人。”
他又斯佳麗:“這位是我妹妹。”
安娜臉頰猛地騰起紅雲;而斯佳麗的眼睛則有些黯淡,但很快又恢複為平時野性而充滿活力的模樣。
“我夫人的意見對我很重要。”溫特斯向紹沙認真地解釋道:“所以有什麼事情,都可以當著她們的麵說。也省得我再去複述一遍。”
紹沙萬萬沒想到凶名赫赫的“血狼”家裡居然還有一位更厲害的“母狼”。
而且從外表無論如何都看不出這位一打眼就知道是名門閨秀的蒙塔涅夫人有鎮住丈夫的本事。
可紹沙又真真切切聽到蒙塔涅保民官親口所言“我夫人的意見對我很重要”。
一名合格帕拉圖男人絕對不會聽從老婆的意見,除非他打不過他老婆——想到這裡,紹沙竟對血狼大人生出三分憐憫,又對外表溫柔體貼實則武力驚人的蒙塔涅夫人生出三分敬意。
看鐵匠紹沙發愣,溫特斯點醒對方:“你不是說鐵峰郡有鐵礦嗎?我讓你寫份報告出來,如何了?”
紹沙慌忙從懷裡取出一張疊起來的羊皮紙:“保民官大人,我也是第一次寫報告,所以寫的不好,請您……”
溫特斯利落地接過羊皮紙:“我看,你說。”
紹沙清了清嗓子,開始敘說:“鐵峰郡隻所以叫鐵峰郡,就是因為西北邊那座鐵峰山。而鐵峰山叫鐵峰山,就是因為有鐵礦。
開邊以前,這裡是赫德人冶鐵的地方。三十年前我嶽父一家遷居到此的時候,那座鐵礦也在開采。不過現在我們用的都是鋼堡出產的條鐵,那座鐵礦也就荒廢了。”
安娜認真地聽著,斯佳麗也聽得入迷。
“還有儲量?”溫特斯隻問他最關心的。
“有。”紹沙連連點頭:“我嶽父說有,礦脈沒斷,還很富裕。”
“那為何不采?”
紹沙撓了撓頭,誠懇地說:“其實我也不知道,我是十四年前才移居到熱沃丹,那時候鐵峰礦已經停產。所以都是我嶽父告訴我的,如果有什麼紕漏,還請您見諒。”
“你知道什麼,就說什麼。”溫特斯下意識皺起眉心。
紹沙被嚇得一顫,連忙點頭:“是!是。”
安娜注意到紹沙的情緒變化,她記在心裡,但沒有動作也沒說話,隻是靜靜聽著。
紹沙繼續講道:“我嶽父說,鐵峰礦的礦石不行,煉出來的鐵發脆、愛生鏽。而且鍛爐鄉的鐵匠們用小爐子冶鐵,買礦要花錢、買炭要花錢,費時、費錢又費力。
還不如直接買鋼堡的條鐵來得實惠。鋼堡條鐵走水路運來,很便宜,而且質量一等一。用鋼堡條鐵打的物件,稍微賣貴一點,大家也願意買。也就沒有鍛爐主人再去冶鐵。”
溫特斯沉思著開口:“就像劍條一樣,你們不是也隻買鋼堡劍條嗎?”
“確實就像鋼堡劍條一樣。都買現成的,便宜又好用,因此沒人再費時費勁鍛劍。”紹沙苦笑道:“不瞞您說,我的鍛劍手藝也都荒廢掉了。以前我也是頂好的劍匠,現在就隻會做漂亮的劍柄和劍鞘。”
溫特斯爽朗大笑,笑聲舒暢又快意。
他不是笑紹沙,而是因為鐵峰——想睡覺就有人送枕頭,難道不正該暢快大笑?
“紹沙先生,能否請你嶽父到我這一敘?”溫特斯收斂笑容,正色問鐵匠紹沙。
紹沙的表情有些複雜:“大人,我的嶽父八年被砸壞後背,現在癱瘓在床。所以才招我做女婿,繼承他的鍛爐……”
“很抱歉發生這種事情。”溫特斯拍了拍紹沙的肩膀:“那我親自登門拜訪。”
“不敢當……不敢當……”紹沙慌忙辭讓。
但是溫特斯不容他拒絕,約定好時間,便把紹沙送走。
安娜也帶著斯佳麗離開了馬廄,臨走前她示意溫特斯一會來找她。
“夏爾!”溫特斯高聲喚道。
剛送走紹沙的夏爾慌慌張張跑過來:“怎麼啦?哥?”
“以後納瓦雷小姐和我在一起的時候。”看到夏爾不知所以的模樣,溫特斯氣不打一處來:“不要直接帶客人找我!”
“噢……好的。”夏爾笑著立正,敬了個歪歪扭扭的禮:“是!”
“走罷。”溫特斯揮了揮手,大笑:“把卡洛斯·索亞給我叫過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