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沒亮的時候,所有人就已經開始準備。
獵圈附近早已看不到散牧的馬群,馬兒都在埋頭咀嚼加料;獵手們逐枝檢查著弓箭,把箭頭磨了又磨。
當第一縷日光投向青丘時,諸部獵手紛紛湧出營地,自發朝著獵場集結。
蹄聲如雷、煙塵蔽日,獵犬狂吠、戰馬嘶鳴。
“納瓦雷女士,請不要做危險的動作。”莫裡茨中校禮貌地表達了關切:“您沒有受到驚嚇吧?”
“請放心。”安娜笑著回答。她並不覺得害怕,隻是感到可惜。
隻聽滾滾蹄聲,安娜仿佛都能看到萬馬奔騰如巨浪的壯觀景象。
然而作為巨浪的一部分,安娜站到馬背上也隻能看到馬屁股十幾瓣,還吃了很多灰。
很遺憾,附近唯一能俯瞰眾生的地方隻有青丘,而青丘並非誰都能夠上去。
使團成員此時都已經換上牧民裝束,不開口說話幾乎瞧不出與赫德人的區彆。
因為鐵峰郡使團與惡土部相識,小獅子便安排惡土部獵手陪同鐵峰郡方麵參加射獵。
眾人跟隨惡土部騎行,最終停留在獵圈氈牆之外,等待號令。
百餘大小部落、近三萬名獵手,轉眼間就被直徑長達[兩目地]的獵圈所稀釋。
[注:兩目地約合十公裡]
赤河部劃定的獵圈實在太過龐大,即使所有獵手都站到氈牆旁邊,平均下來至少也要走兩步才能碰到下一個人。所以鐵峰郡眾人絲毫不覺得擁擠。
太陽已經完全升起,青丘上方的宮帳群變得清晰可見,同樣變得清晰可見的還有成群的獵物。
報名參加射獵的使團成員既緊張,又躍躍欲試。
除了卡曼神父、鐵匠貝裡昂以及幾名喜歡安靜的人,其餘成員儘數報名,誰也不想錯過這次難得的大場麵。
老謝爾蓋自覺承擔起軍士的職責。他一麵幫其他人檢查裝具,一麵反複申飭:“小狗崽子們都聽好嘍!這是蠻子的地盤!絕對不可以同蠻子起衝突!也不準暴露身份……”
“啥時候開始?”瓦希卡口乾舌燥,一個勁地念叨:“啥時候能輪到咱們?”
闊什哈奇牽著馬走過,聽到瓦希卡的話,悶聲悶氣回答:“開始,很快。輪到你我,很慢。先下馬,休息。”
“啊?”瓦希卡瞪大眼睛。
闊什哈奇皺起眉頭,取出一支箭,在地上從大到小畫了一排圓圈。
他先指著最大的圓圈:“汗王”。然後依次指向中圈和小圈:“頭領,你我。”
闊什哈奇直視瓦希卡雙眼,沉聲說道:“一個一個,不能亂。小的在大的前,會流血。”
“啥意思?”瓦希卡聽得似懂非懂。
“他的意思是說,打獵要輪流來,地位高的先進場。那應該很晚才能輪到我們。”皮埃爾來到眾人麵前,高聲下令:“所有人!下馬暫歇!”
瓦希卡立刻乖乖離開馬背,其他人同樣服從了皮埃爾的命令。
雖然理論上說,在場地位最高的人是莫裡茨中校。但是在回歸這段日子裡,皮埃爾已經重新取得了“血狼副手”的地位——通過承擔大量工作以及潛移默化的灌輸。
莫裡茨並不關心小米切爾先生如何樹立威信。有人願意下命令,中校反倒樂得清閒。
他慢吞吞地下了馬,看了看周圍——連塊能歇腿的石頭都沒有。
莫裡茨也不挑剔,就在氈牆旁邊席地而坐,順手從懷中取出一個袖珍水壺。
剛拔掉塞子,納瓦雷女士柔和的聲音便從他前方傳來:“您不想參加射獵嗎?”
安娜牽著馬,好奇地看著中校。
莫裡茨抿了一口馬奶酒,眼皮也不抬地回答:“因為溫特斯請我保護你。”
“保護我可以輪班,大圍獵卻隻能經曆一次,您真的不參加嗎?”
“我不喜歡打獵。”
“為什麼?”安娜不肯放棄。
莫裡茨雲淡風輕地接住話:“你又為什麼要問?”
“因為蒙塔涅先生也不喜歡打獵,但是他不肯說為什麼。”安娜懇切地請求:“他很尊敬您,所以我想知道您的答案。”
莫裡茨歎了口氣:“我隻知道自己的想法。”
“您請說。”
“這樣,納瓦雷女士,您先告訴我打獵是什麼。”
“我不明白……”
“假設,打獵是體力勞動。”莫裡茨一攤手:“那我不喜歡打獵的原因就很簡單——我懶得動彈。”
安娜敏感地意識到中校的話沒說完:“還有其他假設嗎?”
莫裡茨笑了一下,稍微坐直身體:“有。再假設打獵是娛樂活動,那麼我的答案就更簡單。”
安娜安靜等著答案。
莫裡茨輕聲說道:“殺死野獸並不能給我帶來樂趣。”
安娜一時無言,莫裡茨也沒再多說什麼。
安娜沉思片刻,忽然展露笑容:“我不太能理解您的意思,但我明白了一件事——您是很溫柔的人。”
正啜飲馬奶酒的莫裡茨仿佛聽到最荒誕的笑話,劇烈地咳嗽起來。
就在此時,十二隻長號角同時於青丘鳴響。
穿透力極強的號角聲從青丘向外擴散,持續、清晰的傳入所有人耳中。
鐵峰郡眾人的注意力瞬間集中起來,因為這號角聲所傳達的信息不會有錯——射獵要開始了!
“來了嗎?!”瓦希卡興奮地跑到氈牆邊上,伸長脖子眺望:“在哪呢?”
其他人也紛紛靠攏過來,眾人扶著氈牆,焦急地等待著。
赤河部沒有讓“觀眾”等太久。
突然,數團白煙從青丘頂端噴湧而出。號角聲猝然停下,嘹亮的雷鳴接踵而來:
“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