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知我為什麼要熄滅蠟燭?”
“為什麼?”
以美貌淑賢聞名圭土城社交場的邁爾豪斯夫人冷冷回答:“因為我不想看到你的那張臉。”
理查德·邁爾豪斯眯起眼睛,一言不發。
邁爾豪斯夫人自顧自地繼續說道:
“在鏡子裡,我沒有看到我的丈夫,因為我的丈夫可不是一個自怨自艾、自慚形愧的失敗者!我的丈夫是一頭野獸,他野心勃勃,他渴求權力,他希望成為一個偉大的人物。在鏡子裡,我沒有看到那個人,我隻看到一個懦夫,一個卑微的仆人!不!我決不接受這一點!”
理查德·邁爾豪斯靜靜佇立在黑暗中,沒有一絲聲響。
而邁爾豪斯夫人的質問還沒有結束:“你難道是後悔了?”
“不。我沒有。”理查德·邁爾豪斯打破沉默:“我從沒有一絲後悔。”
“那你是愧疚了嗎?害怕了嗎?是你的胸膛被內疚填滿了嗎?還是對未來的不安和恐懼阻擋在你的身前?”
理查德·邁爾豪斯陷入沉默。
“你難道忘記了我們的毒誓嗎?!”克萊爾·邁爾豪斯的聲音陡然變得尖利,激烈的情緒甚至扭曲了她精致的五官:
“決不讓虛偽的道德束縛我們!”
“如果需要耍弄機詐,那就去使用陰謀詭計。”
“如果需要不擇手段,那就堅決地不擇手段。”
“我們決不讓虛偽的道德約束我們。如果實現我們的目的需要‘惡’,那我們就選擇惡!用最殘忍的惡念灌注我們的全身,決不讓悔恨通過我們的心頭,不讓天性中的惻隱動搖我們狠毒的決意。”
“如果有必要,那麼即使是像母親殺死孩子、兒子弑殺媽媽一樣的事情,也毫不猶豫地下手。”
“我們絕不自欺欺人,絕不給自己找任何虛偽的借口開脫,用高尚的理由粉飾我們的目的。我們早就定下了目標,我們要權力,更多的權力,先是聯省,然後是維內塔,最後是整個塞納斯聯盟!我們將執掌這片土地的權柄,被千百代的後世所銘記和崇拜!這些你難道都忘記了嗎?”
理查德·邁爾豪斯靜靜地聽罷,深深吸氣又呼氣,語氣變得威嚴而平穩:“我當然沒有忘記。”
邁爾豪斯夫人聽出了丈夫聲音中的變化,也長長吸氣又呼氣,語氣一轉,如同換了個人,聲音變得溫柔又文靜。
她伸出手,輕輕拂過丈夫的額角,頭顱貼在丈夫的胸膛:“那就趕快換上你最好的紫袍,帶上你最真誠的笑容,奸詐的心必須罩上虛偽的笑臉。千萬彆忘記了,先穩住外邊的那些軍官——現在我們還用得著他們,而他們卻把我們當成傀儡和蠢貨,這很好。”
“可惜,你不是男人。”理查德·邁爾豪斯像是在做判決似的:“否則伱會成就比我所能成就的更偉大的事業。”
“可惜我不是男人。”克萊爾·邁爾豪斯抬起頭,倒退幾步重新點燃蠟燭,為丈夫撫平衣領的折皺:“萬幸我還有你。”
理查德·邁爾豪斯注視他遠比自己美貌、光彩奪人的妻子,陰沉冷淡的眼神裡突然罕見地流露出一絲傷感,如同鋼鐵鑄造的人偶擁有了情緒,他輕輕歎息:“你應該給我一個兒子……你的勇敢和堅定之應該鑄造一些剛強的男性。”
克萊爾·邁爾豪斯的動作一滯,她的精巧的鼻尖微微抽動了幾下,很快又恢複平靜。
邁爾豪斯夫人轉過身去,乾練地整理儀容,款款走向門外:“時間要到了,不要讓聯盟代表和使節們久等。”
當邁爾豪斯夫人的纖指搭在門把手上的時候,一個平靜的聲音從背後傳來:“親愛的,就算注定墮入地獄,我們也一起。”
克萊爾·邁爾豪斯站在門旁,微微轉頭,露給丈夫一個無可挑剔的側顏,輕輕頷首。然後,她推門走出更衣室。
一名氣質剛毅、身材高大的青年尉官手扶佩劍,守在門旁。
“弗利茨上尉。”邁爾豪斯夫人露出親切而溫暖的笑容,屈膝向青年尉官行禮。
青年尉官拘謹的點頭回禮:“夫人。”
邁爾豪斯夫人恬靜地笑著,無數年輕男子曾因這攝人心魄的笑顏拜倒在克萊爾·邁爾豪斯的石榴裙下。
她動作自然地站在離青年尉官更近的位置,讓後者幾近能感受到她呼出的熱氣,卻又保持著不可輕辱的距離和儀態:“您不必這樣約束,您是結束萊昂內爾派亂政的英雄,聯省共和國的每個公民都應該感謝你,上尉……不,或者應該叫少校?”
青年尉官——來自約斯的弗利茨——嘴角扯動了一下,顯然並沒有因為美豔夫人的親近與恭維感到任何欣喜。
邁爾豪斯夫人不可察覺地微蹙眉心,但是還沒等她再說什麼,一名風塵仆仆的校官大步流星走到更衣室門前。
校官穿著聯省麵料的軍服,馬靴和褲子上的泥點還沒乾,顯然剛剛經曆了一次快馬疾馳。
弗利茨上尉立刻抬手敬禮。
而校官顯然顧不上禮儀,匆匆點了點頭,又朝著邁爾豪斯夫人點了點頭,直截了當地問:“邁爾豪斯閣下呢?”
“在更衣室裡麵。”
校官聞言,直接就要推門,卻被弗利茨伸手攔住。
“你乾什麼?!”校官瞪起了眼睛。
弗利茨避開校官直視的目光,但還是攔在校官身前。
“我的丈夫每次出席重要場合前都會虔誠禱告。”邁爾豪斯夫人恰當好處地出麵為上尉解圍,伸手輕輕搭住校官小臂:“是他不允許任何人進去打攪他。”
脾氣再壞的軍官麵對這樣一位美貌嬌小的夫人,也發不出火來。
校官跺了一下腳,舔了舔嘴唇,急切地說:“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向邁爾豪斯閣下報告。”
話音剛落,更衣室的門被推開。
身著紫袍的理查德·邁爾豪斯昂首闊步走出更衣室。人靠衣裝,其貌不揚的邁爾豪斯穿上屬於聯省元首的華貴紫袍之後,也顯得威嚴而不可侵犯。
等候在走廊另一側的隨員立刻靠了過來。
“閣下!”校官搶著開口:“請允許我與您單獨……”
理查德·邁爾豪斯瞥了一眼校官:“你現在就可以說。”
“可是。”
理查德·邁爾豪斯又瞥了一眼校官。
校官微微一怔,還是咬著牙開口:“閣下,鋼堡的情報是蒙塔盟友主動提供的,但他們提供情報的前提條件是不希望我們泄露情報來源。如果您要公布這份情報,請務必對情報來源進行混淆。”
說罷,校官從懷中拿出一份卷宗,呈給臨時議長:“您所需要的一切信息都在這份……”
理查德·邁爾豪斯嚴肅地聽完,結果卷宗,掃讀一遍之後,將卷宗遞給隨員:“我知道了。”
校官還想再說什麼,但時間不等人,理查德·邁爾豪斯微微一抬手:“去主會場。”
隨即,新晉聯省最高議會議長帶領著隨員和護衛走向主會場的主席台。
弗利茨上尉位於一行人最後麵的位置。
走過以刺繡掛毯裝點的長廊,感受著兩側投向自己的夾雜著好奇和敬畏的目光,在名為約斯的小村莊出生的弗利茨上尉突然生出一股濃重的不適感和不真實感。
注視著身著紫袍的最高議長閣下走上演講台,弗利茨上尉的思緒也回到四天前,回到了那個讓圭土城時隔二十年再次流血的日子。(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