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尼裡亞群島]
[金港]
黃昏時分,一隻海雕掠過金港。它在港外錨地和沙洲上空不緊不慢地盤旋著,仿佛被無形的絲線所牽引。
海雕居高臨下,泰然自若地俯瞰金港:碼頭棧橋上汗流浹背的裝卸工人、散布在整片錨地等待入港的貨船、如同沙丁魚群般穿梭在港灣內外的漁船和小艇……
金港,內海最璀璨的鑽石,聯盟最耀眼的珍珠。發生在遙遠土地之上的戰亂和動蕩不僅沒有使她蒙塵,反而令她愈發光彩奪目。
熙熙攘攘的交易所裡,貨船經紀炫耀式的大聲宣布整船貨物的交割;
暗巷儘頭的小酒館內,走私販子打著隻有內行才能看懂的手勢談價。
財富膽小如鼠兔,卻又敏銳如鷹隼。
隨著聯省與維內塔之間的角力趨向白熱化,越來越多的商行開始將金港作為中轉站和貨倉,以規模日益嚴峻的貿易禁令和難以承受的苛刻關稅。
黃金、白銀以及形形色色的人們一股腦地融入金港,使得這座原本就以享樂和放縱聞名內海的墮落之城更加紙醉金迷。
那徹夜不滅的火光燈影裡燃燒的不是油脂和蠟柱,而是血肉和靈魂;那波光瀲灩的鎏金河流淌的也不是夕陽和淡水,而是商機與財富。
海雕冷峻地注視著黃昏的金港,此刻雖然太陽已經西斜,但是天空卻乾淨地令人沉醉。
極目遠眺,除了高空中幾抹淡淡的白痕,幾乎看不到任何彩雲。
又是一個難得的好天氣——但是呼嘯的狂風告訴了海雕一些人類所不知道的事情。
在金港的東方,越過波濤洶湧的大海,到鷹隼的目力也不能及的地方,風向已然改變。
持續整整一個冬天的、從陸地吹向大海的寒冷氣流越來越弱,而從海麵推向陸地的氣流則在逐漸增強。
一個巨大的氣旋正在風暴洋的洋麵上成型。
“季風要來了。”
……
[瓦恩共和國]
[香檳城]
[聯盟代表大會會場]
消息沒有長腿,可它走漏得比四個蹄子的馬還要快。
發生在帝國招待會的變故一夜之間傳遍了香檳城。
雖然在人們繪聲繪色的講述中,事情的具體經過不斷地迭代、失真。但是有一點毫無疑問:
聯省軍人蠻橫地衝入帝國領事館,強行帶走了聯省首席國務秘書萊昂內爾閣下;
而帶領聯省軍人的正是本應坐鎮圭土城的、萊昂內爾最信重的副手、聯省首席國務秘書助理——[理查德·邁爾豪斯]。
權力、背叛、陰謀……這場變故中蘊藏的衝突和戲劇性,足夠一個想象力豐富的作家寫出三部戲劇和一本五千行以上的小說。
如今的香檳城,每個自詡消息靈通的市民都化身為吟遊詩人和寓言家,迫不及待地向其他人複述那晚發生的一切。
曆史就這樣在不經意間變成了故事和傳說。
而本該處於風暴正中心的男人——理查德·邁爾豪斯,此刻卻躲藏在一間小小的更衣室裡。
這個被認為是大陰謀家、叛徒,並被許以諸多綽號的男人,正僵硬地凝視著鏡子中的自己,肩膀和手指不受控製地顫抖著。
按照聯盟代表大會的流程,聯省最高執政官應當在開幕前首先致辭。
可是就在聯省軍人強行擄走萊昂內爾國務秘書的當晚,諸共和國駐香檳城領事館以及瓦恩共和國議長同時收到了一份以“聯省共和國臨時最高會議”的名義送達的公文。
在這份公文裡,“臨時最高會議”宣布約翰·萊昂內爾已經被正式解除國務秘書的職務,聯省國民議會授予萊昂內爾的一切內政外交權力也在同一時間被剝奪。
突如其來的驟變令各方不知該作何反應,所以身在香檳城的大部分領事、代表都選擇不做反應。
他們一方麵沉默地觀察著聯省人的行動,另一方麵如饑似渴地搜集關於“臨時最高議會”的情報、派出最快的騎手送出消息。
局勢就像一塊石頭被丟進湖水,先是掀起波浪,很快湖麵又恢複平靜,看似一切回到正軌,可湖底卻已經掀起汙泥和濁浪。
無論如何,聯盟代表大會還是嚴格按照既定流程召開。
原本應當做開幕致辭的約翰·萊昂內爾,如今已經成為階下囚。
所謂的“聯省臨時最高議會”則以一種順理成章地姿態接管了聯省領事館,以及領事館所代表的一切象征和權力。
而將要代替前國務秘書閣下在諸共和國、各公爵領以及來自遙遠土地的代表們麵前亮相的人,正是前國務助理、現臨時最高議會議長——理查德·邁爾豪斯。
邁爾豪斯凝視著鏡子中的自己,鏡麵反射出的倒影是一個神色陰沉、長相呆板的中年男人。
雖然每一條皺紋都被細致地撫平,雖然每一根白發都被耐心地拔掉,可是依舊無法改變那從母胎裡帶出來的、無法討人喜歡的氣質。甚至隨著年齡的增長,他的這種氣質變得愈發明顯。
理查德·邁爾豪斯從來不是一個美男子,和風度翩翩、慷慨激昂、富有領袖魅力的萊昂內爾國務秘書相比,他長著一張更適合做幕後工作的臉。
二十年成功的事務官職業生涯也證明了這一點,理查德·邁爾豪斯兢兢業業地工作,忠實而高效地完成他被交予的每一項任務,從最低級的三等文員一路爬到國務秘書助理——國務秘書實際的副手,聯省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
然而即使理查德·邁爾豪斯站上了事務官的頂點,也從來沒有人認為他有一天會走上前台。
他被認為是一個忠誠、可靠但是隻配任人差遣的工具。
可就是在今天,這個名聲不顯的、長相陰沉的、不討人喜歡的家夥,要走上主席台,向三百名來自諸共和國的代表以及兩倍於這個數目的旁聽列席的外國使節發表公開致辭了。
理查德·邁爾豪斯凝視著鏡中自己的倒影,他確信自己的肩膀和手指在不受控製地顫抖。
突然,蠟燭熄滅了,更衣室陷入全然漆黑。
“啪!”
理查德·邁爾豪斯的臉上挨了一記刺痛的耳光,令他一時失神,卻也使他從剛剛的自我懷疑中清醒過來。
“啪!”
還沒等邁爾豪斯回過神來,他的另一側臉頰又捱了一記耳光。
下手的人使用的力量很仔細,既能讓他感到疼痛,又不至於使他的臉上留下腫脹的痕跡。
邁爾豪斯很清楚是誰在揮動隔壁,因為這個房間裡沒有第三個人,隻有理查德·邁爾豪斯先生,以及克萊爾·邁爾豪斯夫人。
“你在做什麼?”邁爾豪斯夫人的語氣壓抑著憤怒。
“沒什麼。”
名義上已然執掌聯省權柄的理查德·邁爾豪斯既沒有因兩記耳光大發雷霆,也沒有流露出對妻子的惱火,隻是沙啞著嗓子回答:“沒什麼。”
穀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