蓋薩上校不會輕易被溫特斯說服,但是能聽得進去斯庫爾上校的意見。
他坐在那裡,生了一會悶氣,最後不甘心地說:“就算不抓起來,也得把他嚴加看管!防著他給我們搞花樣!”
“我也派幾個人去看著卡尹·莫爾蘭。”蓋薩上校看向溫特斯:“沒問題吧?”
“當然沒問題。”溫特斯笑著回答:“您派人去,還替我省了力氣。”
“那今天就這樣。”蓋薩上校係上領口紐扣,抄起掛在椅背上的外套,粗聲粗氣地說:“我累了,下午也不來了。”
說罷,上校拔腿走向門外。
“什麼叫不來了?!”斯庫爾上校愣了一下,著急地追出座位:“還有大把的事情要你發話的。”
“你們三個拍板吧。”蓋薩上校的目光掃過會議室裡的一乾人等,最後停留在溫特斯身上。他氣哼哼地說:“反正也不差我一個!”
說罷,他揚長而去。
“這……”斯庫爾上校看了看蓋薩上校的背影,又看了看留在會議室裡的另外兩人,最終無奈歎了口氣:“唉……”
“那今天就這樣吧。”見蓋薩上校罷工示威,馬加什中校也笑著起身告辭:“我們也放一天假。”
轉眼間,最高委員會就隻剩下兩人、三票,徹底失能停擺。
通往隔壁房間的小門被輕輕推開,露出一個腦袋——是白山郡的[伍茲·弗蘭克]中尉。
老實的伍茲中尉,是被其他選入籌建會議的軍官們推出來“偵察敵情”的。
由於嘔心瀝血製定的方案一次又一次被無情駁回,致使被選入籌建會議的各郡軍官們,對於四人最高委員會生出了一股極其強烈的同仇敵愾情緒,意外地增進了各郡骨乾中層軍官的互信和友誼。
“上校。”伍茲中尉硬著頭皮問斯庫爾上校:“我們長官他……”
“走啦。”斯庫爾上校動作緩慢地摸出煙鬥,滿臉都是倦色:“馬加什中校也走了。”
“那我們……”
“你們也休息一天吧。”
此話一出,隔壁房間瞬間爆發出熱烈的歡呼。聽那感覺,簡直比打了勝仗還高興。
“是!”伍茲中尉向斯庫爾上校敬了個禮,又向蒙塔涅學弟敬了個禮,高高興興地消失在門後。
溫特斯示意坐在角落的記錄員也離開,於是偌大的會議室裡隻剩下了溫特斯和斯庫爾上校兩人。
溫特斯拎著水壺走到斯庫爾上校身旁,給老前輩倒了一杯水,又幫後者點著了煙鬥。
斯庫爾上校起初還有些不習慣,下意識狐疑地看向小狼崽子,但最後,他還是笑著接受了溫特斯好意。
“學長。”雖然嚴格來說,溫特斯應該叫一聲學叔,不過他還是厚著臉皮叫了學長:“請問,這個卡尹·莫爾蘭,到底和蓋薩上校有什麼恩怨。”
“有什麼恩怨?”斯庫爾上校深深吸了一口煙鬥,又緩緩將煙霧吐出:“那說起來可就長了。”
溫特斯用肢體語言表示洗耳恭聽。
“非要說的話。”斯庫爾上校難得在背後揶揄了一下老同學:“每一個剛正不阿的新墾地議員,都和蓋薩·阿多尼斯有恩怨。卡尹·莫爾蘭隻不過最硬骨頭的那個。”
溫特斯啞然失笑:“原來蓋薩上校在這裡……是反派角色?”
“黑黑白白、是是非非,誰又說得清?”斯庫爾上校意味深長地瞥了溫特斯一眼:“蒙塔涅上尉,你覺得你就不是反派角色了嗎?我就不是反派角色了嗎?有些時候,誰是正派、誰是反派,隻看故事由誰來講。”
“我部分同意您的看法。”溫特斯禮貌地回敬:“但我認為,無論何時何地,是非黑白……總會有一個放之四海而皆準的基本判斷原則。”
“願你永遠如此刻這般堅定。”斯庫爾上校愛憐地看了一眼溫特斯,隨後歎氣道:“無論如何,阿多尼斯確實恨極了卡尹·莫爾蘭。否則,卡尹·莫爾蘭也不會躲到諸王堡去。”
緊跟著,斯庫爾上校話鋒一轉,笑著說:“不過,就算躲到諸王堡,卡尹·莫爾蘭也依舊沒有放棄‘查白山郡的帳’的打算,隔三岔五就給阿多尼斯找麻煩。”
“隻是查賬?”溫特斯回想了一下蓋薩上校的怒火:“隻是查賬恐怕不至於如此。”
斯庫爾上校沉默片刻:“據說……我也隻是聽說,好像鬨出過人命。”
不過,斯庫爾上校已然不打算再談下去:“我知道的,也隻有這麼多,已經都告訴了你。我也要回去休息了,你也早點休息。”
說罷,斯庫爾上校敲淨煙灰,起身離去。
溫特斯抬手敬禮。
斯庫爾上校愣了一下,回了個禮,二人就此作彆。
……
當天晚上,溫特斯在住所宴請千裡迢迢從狼鎮來到楓石城的老米切爾夫婦。
不過,溫特斯、安娜與米切爾一家,早就字麵意義上地親如一家。
所以與其說是“溫特斯宴請米切爾一家”,實際情況更像是米切爾一家在溫特斯的寓所宴請溫特斯和安娜。
擺滿餐桌的佳肴,基本都出自米切爾夫人和小米切爾夫人之手。
理論上的女主人安娜則被“請”出廚房,去和斯佳麗哄孩子了。兩個女孩子也有一段沒見麵,彼此有說不完的悄悄話。
而溫特斯就像每一個帕拉圖男性那樣:餐前隻管在客廳聊天,餐後就躲進休息室打牌。
連卡曼神父——卡曼當然也受邀參加家宴——也被溫特斯拉來玩紙牌。
溫特斯的理由是“不然湊不夠人頭”。
不過幾局下來,溫特斯就後悔了。因為神父實在太厲害,贏得溫特斯目瞪口呆。
“你給我說實話,你是不是用了……”溫特斯如同審問一般盯住卡曼神父:“讀心?”
“跟你。”卡曼靈巧地洗著牌,鄙夷地回答:“用不著。”
“作弊也是會下火獄的!”溫特斯大叫。
卡曼突然伸手,在溫特斯眼前憑空變出一張牌,轉眼又將牌變沒:“被抓到才算作弊。”
“我不信我永遠抓不到你!”溫特斯怒火中燒:“再來!”
一旁的米切爾父子隻能無奈對視、苦笑。
吉拉德·米切爾其實很早以前就看了出來:狼鎮的年輕駐鎮官雖然總是雲澹風輕,但骨子裡的好勝心比誰都重;某種意義上來說,正是因為好勝心太重,很容易傷害到他人,所以年輕的駐鎮官才會變得雲澹風輕,故意回避競爭。
眼見蒙塔涅閣下的勝負欲已經被徹底激發出來,老米切爾不禁開始擔心卡曼神父的人身安全。
“閣下。”吉拉德小心翼翼地提問:“請問……”
“請不要叫我‘閣下’,米切爾叔叔,無論如何請不要。”溫特斯像是被燙到一樣,將目光從卡曼手裡的紙牌上收回,他看向吉拉德·米切爾,請求地說:“您還是像以前一樣,叫我溫特斯……或者上尉也好。”
“那……”吉拉德漲紅了臉,支支吾吾片刻,最終乾脆不提稱謂。
他不顧兒子正在使勁搖頭,謹慎又疑慮地問:“您這次召集全新墾地的‘自由人’,到底是要做什麼?”
牌桌瞬間安靜下來,連卡曼也停下手裡的動作,好奇地看向溫特斯。
溫特斯聽到這個問題,神情也立刻變得嚴肅。
他雙手扶著膝蓋,認真思考良久,鄭重地回答:“雖然有很多事情想要解釋給您聽,但是簡明、誠實地說……我希望新墾地的‘自由人’能夠見證一個新共和國的誕生。”
卡曼和皮埃爾的目光都有些複雜。
吉拉德卻像是沒事人一樣,他點點頭,又問:“那這個‘新共和國’,和現在的‘共和國’,又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呢?”
又是長久的沉默。
溫特斯想了很久很久,他想出一個答桉,覺得太草率;又想出一個答桉,又覺得太樂觀。
最終,他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縷迷茫:“我不知道這個新共和國未來會不會變成和現在的‘共和國’一樣的東西,甚至變成更糟糕的東西,我真的不知道。
瑞德神父讓我多讀書,可是我隻看到了一次次周而複始——走了一個領主,又來一個領主;以他人為食的人們,又被他人食用,一層壓著一層,所有人都在慘叫。縱有些黃金般的瞬間,最終也隻是過眼雲煙。唯有永恒的壓迫,永恒的痛苦,永無止境。”
“但,我將儘己所能,讓它變得更好。”溫特斯的目光一點點變得堅定,他一字一頓地告訴老米切爾:“哪怕隻有一點點。”
生於帝國、終於聯省、見證了上一次天翻地覆的吉拉德·米切爾確認了麵前的年輕人的眼神。
他依稀記得,好像在哪裡看過一雙幾乎一模一樣的眼睛。
吉拉德·米切爾努力消化了好一會,最終,他誠實地回答:“您說的太深奧了,其實……我沒太聽懂您在說什麼。”
“但我相信您。”吉拉德站起身,頷首致意:“我相信您。”
“告訴我,您希望我去做什麼,我會竭儘全力。”吉拉德·米切爾拉住小米切爾的手,將後者拉了起來:“很榮幸,我的兒子也能為您效命。”
“能得到您的信任,才是我的榮幸。”溫特斯也站起身,鄭重還禮。
“好啦。”卡曼歎了口氣:“玩牌吧。”
清醒過來的溫特斯卻不打算再和卡曼玩下去了,他懇切地對吉拉德說:“其實我也有好多事情想要征求您的意見、想要解釋給您聽。”
“隨時願意效勞。”
“那就現在。”溫特斯直接撤走紙牌,笑著說:“那我現在就講給您聽。”
突然,敲門聲響起。
斯佳麗的清脆少女聲傳進休息室:
“溫特斯,外麵來了一個沒有頭發的醜家夥。”(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