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聲嘶力竭的市君,織田信長不但沒有發怒,反而有些想笑。
武家兒女談什麼感情?從古至今,姐妹相殘,母女對陣的事,在姬武士之間從來就沒少過。
特彆是這場延綿百餘年的武家亂世,更是將一切秩序推向崩潰,禮崩樂壞,道德淪喪,人倫不存。
情情愛愛這些話,也就市君這種不愁吃穿,養在閨閣的貴公子,才會無知的掛在嘴邊。
織田信長看著市君振振有詞的認真模樣,實在是覺得想笑。這個天真的男人,即便經曆了淺井長政之死,他的腦子還是沒拐過彎來。
明智光秀被斯波義銀派來動搖織田家鬥誌,織田信長能不知道?
斯波義銀正在掀起的造神運動一旦成功將意味著什麼,織田信長能不明白嗎?
織田信長就是清楚其中的輕重,才會更加興奮,斯波義銀可真是太厲害了,與其相比,足利義昭就是個徹頭徹尾的蠢才。
如果斯波義銀也像市君濃君這般愚蠢,織田信長怎麼會對他念念不忘?隻有征服這樣厲害的男人,才會讓織田信長感到身心愉悅。
織田信長自詡平氏長者,妄圖推翻源氏的幕府,重建平氏公儀。
斯波義銀比她更狂,竟然想要複興被足利義滿屠滅的神道,以現世神之尊再臨人間。
好厲害的男人,他可真敢想呀,但也隻有這樣的男人,才配得上我織田信長!
市君說斯波義銀要走神道,神是不可能嫁給人的,所以源平合流不可能成真。
織田信長對此卻是嗤之以鼻。
神道之說,騙得是凡夫俗子,怎麼可能綁住英傑的手腳?武家政治麵上道義光鮮,骨子裡卻是徹頭徹尾的實用主義。
斯波義銀打贏了便是聖潔無邪的現世神,若是打輸了,嗬嗬。。什麼現世神不可嫁人,打贏了戰爭的織田信長,草的就是現世神。
織田信長曾經以書信調侃自稱第六天魔王,如今已經被一向宗拿出來大肆宣揚,滿天下指責織田信長是佛敵。
你看織田信長在乎嗎?敗犬狂吠,瞅它一眼都是浪費精神。
斯波義銀想成神,若他此戰敗給了織田信長,那就是第六天魔王上了毘沙門天,真的草了個痛快。
織田信長滿心歡喜,市君自以為抓住的把柄在她看來,壓根就不是事兒。
唯有手中刀槍,背後的錢糧,政治上的道義,才是織田信長忌憚的要緊事。佛教宗派神神叨叨的那些迷信,織田信長根本不在乎。
對於市君這樣不懂事的男人,織田信長甚至懶得和他多廢話。
要不是看在他是自己疼愛的親弟弟,要不是看在他曾經送小豆袋給自己的姐弟情誼。
換個彆人在自己麵前胡言亂語,織田信長早就把對方的腦袋給摘下來了。
可即便心存這份親情,在戰略大局麵前,織田信長一樣可以做到功利冷酷,她說道。
“織田家的未來,我自然會妥善處理。
信包與信澄駕馭不了強大的織田家,她們沒有那個能力。織田家的未來,必將由更高貴更強大的後裔來繼承。
讓父親不必操心,我會安排好信包與信澄的未來,至於市君你,我也為你準備好了美滿的歸宿。
我已經向柴田勝家下了命令,讓她前來安土城受賞,以平定越前國之軍功,將除了敦賀郡之外的越前七郡四十餘萬石恩賞於她。
而你,我親愛的弟弟將成為她的夫婿,從此柴田勝家成為我織田家的一門眾,替我看護北陸。
我相信柴田勝家一定會好好待你,而你也將以四十萬石大名丈夫的身份,享有榮華富貴。
怎麼樣?滿意我的安排嗎?”
當聽到更高貴的子嗣來繼承織田家之時,濃君的臉色已然煞白。而聽聞織田信長要把自己嫁給柴田勝家,更是麵無血色。
市君萬萬沒想到,他意圖指責斯波義銀居心叵測的發難,反倒促成了織田信長對自己未來的判決。
淺井長政才死了多久,織田信長就要把自己嫁給柴田勝家?
市君目中含淚,怒視織田信長,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
織田信長冷冷看著他,這件事由不得市君放肆,他必須嫁給柴田勝家,原因有二。
其一,這些天市君一直在織田家中活躍,反對明智光秀提出的源平合流,妄圖與斯波家徹底切割。
在他身邊,已經聚集了不敢正麵反抗織田信長的沉默反對者。這些人害怕織田信長,敢於發聲的市君儼然成為她們的代言人。
不管是出於一己私欲,還是政治訴求。
征服斯波義銀,降伏強有力的斯波陣營,已經成為織田信長必須達成的目標,她不允許任何人破壞自己的計劃。
市君這個不知輕重的搗蛋鬼,他被家臣團那些老狐狸利用了還不自知,還在沾沾自喜。
織田信長氣惱之餘,必須把市君踢出局。
讓他嫁人,是織田信長能想到最溫和的辦法,畢竟織田信長還是疼愛這個弟弟的,不想使用太過激烈的手段。
其二,越前國已經成為斯波織田兩家交鋒的最前沿,是明年戰事成敗的關鍵。
依照織田信長的戰略布局,柴田勝家要在越前國阻攔關東聯軍的西進,為織田信長攻打敦賀郡,脅迫斯波義銀提前出擊,爭取時間。
織田信長這頭要集中力量收拾斯波義銀,柴田勝家必須牢牢釘在越前國,阻攔關東聯軍,儘可能多拖延一些時間。
這就像是一場田忌賽馬。
柴田勝家用少數軍勢阻攔大部隊的關東聯軍,織田信長帶著織田家的大部隊圍攻被迫提前北上的斯波義銀。
柴田勝家那邊拖延的越久,織田信長這邊的勝算就越大。
所以,為了說服柴田勝家拿出老底拚命,織田信長必須給予優厚的待遇,激發這位織田家第一猛將的鬥誌。
越前國七郡四十餘萬石的知行地,織田家一門眾的身份,就是織田信長開出的價碼。
織田家現在的領地不過三百萬石,織田信長能拿出四十萬石給柴田勝家,已然是寄予厚望。
而迎娶了市君之後,柴田勝家也將一躍成為織田家的一門眾,成為織田家最核心的成員之一。
她的地位可能比過繼出去的織田信包,織田信澄更高,畢竟過繼之後,她們已經是北畠信包,磯野信澄,理論上不再是織田一門。
織田信長相信,得到巨大好處的柴田勝家一定會拿出全力,死死釘在越前國,直到自己率大軍擊敗斯波義銀。
看都不看黯然神傷的濃君,織田信長隻是盯著市君,一直看到市君黯然低下頭,才說道。
“你是武家男兒,分享家族榮光,就必須為家業利益付出犧牲。
柴田勝家是個有能力的人,是一個好歸宿,你要懂得珍惜,知道了嗎?
還有,關於斯波家與織田家的事,不是你這個夫道人家可以隨便摻合的,以後給我閉緊了嘴,聽懂了嗎?”
市君抿著唇,似乎想要說什麼,但在織田信長深邃的眼神麵前,卻說不出一個字。
織田信長這些年積威日重,已經沒有幾個人敢在她麵前隨口胡謅,當她認真起來的時候,市君也嚇得不敢反駁。
織田信長雖然壓服了市君,但心中還是忍不住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