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州那片的。”劉僑幾乎想都沒想,很肯定地說道。
帝國的北京城,由永樂帝定都後,湧入許多山東人,做廚子的、做力夫的、跑船的。所以劉僑這個北京土著,又經常查探於市井巷陌,熟稔山東不同地方的口音,並不奇怪。
鄭海珠的目光,移到駱思恭臉上“衛帥,劉都督發現的此人,很有可能,是撫順的遼人。”
駱思恭與劉僑臉上,均是一副“此話怎講”的表情。
鄭海珠侃侃道“我在山東登州往來數次,見到家家都吃麵食。山西人也是。但從前,有大量登萊民眾至遼,山東的糧不夠周濟,朝廷曆來都是調撥南直隸的糧運去,多為稻米。我走過旅順至遼陽、到撫順的遼南遼東之地,彼處水泊不少,州城附近的百姓能種一季稻穀。所以,遼東不少百姓,打小是吃稻穀的。而汪文言的家丁此前就報於我知,喜鵲胡同這一家,常有糧行送米。所以,這個說登州口音、愛吃稻米的範公子,多半是遼人。而當年撫順大捷後,我們在城中盤桓過一陣,得知城中居然有位範仲淹的後世子孫,就叫範文程。”
駱思恭明白了,問道“夫人見過那範文程?”
鄭海珠搖頭“沒見過,據說急著趕去沈陽進學,準備科考。無法看臉確認,但若假設真是此人……衛帥,借筆墨一用。”
鄭海珠站起來,走到駱思恭的案前,取紙蘸墨,寫了起來。
一麵寫,一麵分析道“撫順靠近建奴地盤,老酋努爾哈赤喜歡收買漢人做奸細,收買過一次武將李永芳,焉知不會收買那些進士落第、做官無望的秀才舉人?張家口晉商,通過蒙古勾連後金,將遼東投了建奴的漢人,轉籍到晉商處,就能光明正大地進京,以經商之名,行諜探之實。在法華寺看似尋仇的潑皮,進的並非魏公公的彆宅,可以斷定,是姓徐的弄來做戲的。”
言及此處,鄭海珠看向駱養性“所以,駱公子你今晨在碼頭說的,有一點是對的,姓徐的向北通敵,隻是,與他沆瀣一氣的明人,不僅是福建的明人,還有山西和遼東的明人。倘使如此,我認為,姓徐的,不會是鄭貴妃和福王的爪牙。”
駱思恭熟諳各方利害關係,冷冷道“不錯,若貴妃要扶立福王,多半還是像楊漣他們擔心的,用女色拖垮萬歲爺的身子,皇長子登基後,她再以太皇太後的身份使手段。否則,若以這樣四方勾結、急於篡位之舉奪了皇位,大明的文臣豈會答應?”
鄭海珠心想,倒也不必把文臣都想得那麼有氣節,兩百年前朱棣得位不正,也沒見全南京的文臣都像方孝孺那樣殉節,另一時空幾十年後,不論是李闖進京還是清軍進京,也沒見全北京的文臣都直奔煤山要上吊。
況且,福王,雖然和晉惠帝也就隔著四五個劉阿鬥,但鄭貴妃在朝中,畢竟有不少非東林的文臣支持。這對母子,在京城北郊,還養著不清不楚、家丁不家丁營兵不營兵的隊伍,崔文敬巡捕營的隊伍,也不曉得是不是她的手下。
不過,鄭海珠還是認同駱思恭關於貴妃不會急著謀反的判斷,意味深長地看向劉僑。
劉僑明白此婦將表現的機會讓給他,麵上嚴峻之色立時更分明了。
“衛帥,”劉僑指著鄭海珠寫在紙上的幾方力量道,“福建水師聖眷正濃,俞谘皋對往來的洋船,令旗銀子收得盆滿缽滿,他何苦勾結建奴?他對麵的顏思齊又不是省油的燈。所以,卑職以為,無論山西的晉商還是福建的鄭參將,無論建奴老酋還是遼人漢奸,他們都是為那姓徐的所用。而姓徐的,依鄭夫人推斷,若與盯著詔獄馬宣撫牢房的人有關,恰又曾在爪哇出現,或許,他就是當年三寶太監出海都未巡訪到的,建文帝後人。”
駱思恭摸著下巴的手,啪地落在案頭。
“今晚就拷打古清泉吧,”駱思恭對劉僑道,“請鄭夫人一道聽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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