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海珠道聲「好」,又不擺虛禮地提要求:「請衛帥立刻派出緹騎,到鬆江鎖住我火器廠的王月生,護佑孫元化和李之藻。我怕二公被建文後人挾持出海。其二,可有最快的郵驛之法,助我能知會到台灣的顏思齊,他手下的劉香,應也是建文後人招募的。」.z.
「好,我派個精乾的總旗,今日就南下。夫人寫兩封親筆密信即可。所幸鬆江開了關,走海路快得很。往台灣帶信雖慢些,應一旬之內也能到了。」
駱思恭剛說完,親隨在簾外低聲稟道:「衛帥,少爺放出去的小旗兄弟,回來了。」
「叫進來。」
兩個布衣男子應聲而入,正是淩晨從積水潭碼頭出發、跟蹤徐公子的錦衣衛暗哨。
據二人說,徐公子和鄭參將的幕僚,進的是阜成門附近的鈕家胡同,再沒出來過。
「阜成門?」鄭海珠喃喃,「是不是就是煤門?」
劉僑點頭:「對,西山的煤都從那裡進,所以咱北京叫它煤門。這個月令,家家開始要囤煤了。」
鄭海珠目光一閃:「運煤車若多起來,煤車裡混入火藥,也不難吧。」
劉僑道:「運河進火器,煤車進火藥,鄭夫人可是這個意思?」
「嗯,」鄭海珠沉吟道,「但造反,還得有兵啊。京營戰力不堪,且都是宗親子弟,坐享富貴者怎會被誆謀反?鄭貴妃和侄兒的家丁不可能為他所用,建奴遠在千裡之外,鄭益過來,更像是運火器、守漕糧,以及搶奪天津大沽防倭防***的炮台,所以,這夥人能用於控製北京城的兵,在哪裡?」
駱養性有些遲疑地開口:「方才,我就想問這一節。」
駱思恭瞥了兒子一眼。
錦衣衛密探和審訊比較在行,大戰的運籌和調度意識則不一定。兒子能補回幾分老子的顏麵,也行。
鄭海珠望向駱思恭:「衛帥,除了你們錦衣衛和其他親衛軍,京裡能打的,崔文敬接手後的巡捕營,算一個嗎?」
作為武將的駱思恭,倒沒有文人相輕的臭毛病,點頭道:「對,崔提督有能耐。再說了,他哥是鄭貴妃跟前的權宦,先帝駕崩前,崔提督何時缺過餉銀,自可以像邊軍練家丁一般,練出強兵。」
鄭海珠的目光沒有從對視中移開,意味深長道:「衛帥,那崔提督的後台,一定就是鄭貴妃和崔公公嗎?我的屬下打探過,崔提督的原配妻氏,成了崔公公一個叫胡芳的乾兒子的菜戶娘子。他還發現,巡捕營新招的軍士出手不一般的闊綽,先帝大行,今上督查內帑、發往遼東,這崔提督,莫非用的是福王千裡迢迢加賞的銀子?」
駱思恭麵色一沉。
還有這些緣由?
這一界錦衣衛衙門,指揮使和北鎮撫司都督,都與東廠不對付,駱思恭與劉僑,平日裡確實除了王安、劉時敏外,懶得和宮裡其他權璫來往。
駱思恭咂摸道:「就算巡捕營的幾千人造反,和天子親衛們乾上了,京畿有守軍可以趕來,譬如山海關的杜鬆和馬祥麟。」
劉僑在一旁探尋地問:「衛帥,要不乾脆,此刻就將姓徐的拿了吧?擒賊先擒王嘛,還審啥古清泉?直接拷打姓徐的不就得了?」
駱思恭的眼鋒掃向劉僑。
鄭海珠意識到,劉僑沒明白上司的心理。
此際線索再多,也不過是他們的推測,駱思恭顯然,想先審小鬼,若真是「那個」閻王,畢竟也是姓朱的,還或許牽涉鄭貴妃那一頭,這位駱指揮使定會立刻進宮麵聖,聽候聖裁。
鄭海珠忙接茬道:「萬歲爺好好地坐在龍椅上,現下他們不會動,否則就算一時三刻進了紫禁城,也是弑君之舉,得位不正,四方藩王都有由頭進京。那
個古清泉,本就五六日都出不來,審他,不會打草驚蛇。姓徐的和崔提督兩處,衛裡與我的家丁李大牛、許威繼續盯著。」
劉僑耿直,甚至都沒察覺駱思恭眼中滑過的那絲不悅,聽鄭海珠所言,點頭稱是。
駱思恭指令駱養性道:「你陪夫人,走暗道去坊西觀音堂邊我們的酒館裡,換回衣服。國子監人多眼雜,辦事待戌時以後,夫人先回商號吧,不惹疑。」
鄭海珠踏進自家商號時,掌櫃秦方,正陪著一位錦袍太監吃茶。
見主人回來,秦方忙站起:「這位是劉公公。」
錦袍太監三十出頭年紀,麵相慈和斯文,笑眯眯地向鄭海珠道:「咱家是內承運庫的劉若愚,今日奉萬歲爺口諭,送來金錠、明珠與袍服,請鄭夫人轉交給秦將軍。」
太監說完,卻見鄭海珠看著自己的目光,竟有幾分愣怔,不由也生發詫異,掂量著口氣問道:「夫人不曉得此事?萬歲爺說,他此前就囑咐過你,去棋盤街的馬府拜訪秦將軍。」
鄭海珠回過神來,忙還禮道:「是的公公,鄭氏記得天子的囑托。方才隻是在想,秦將軍已然進京了?」
劉太監歉然道:「喲,這咱家就不知道了。」
又拱拱手:「咱家還要回庫裡,向夫人告辭。」
鄭海珠一麵衝秦方使個眼色,一麵陪著太監往外走:「冒昧一問,劉公公的若愚二字,可是大智若愚的若愚?」
劉太監笑道:「正是。不過,大智肯定談不上,取意糊塗是福罷了。」
正說著,秦方急步回來,奉上一隻書頁大小的錦袋,恭敬道:「這是敝號新到的湖筆,請公公笑納。」
劉太監知曉錦袋裡肯定有金銀謝禮,自自然然地接過,卻又大大方方地開了袋子,將裡頭的銀元寶掏出來,還給秦方。
一麵衝鄭海珠道:「方才還與你這掌櫃說呢,咱家偶爾得閒,喜歡寫寫字。至於這黃白之物,咱家本就是該為萬歲爺跑腿的,怎地還能在宮外頭收錢,領了夫人的心意就好。」
一個十兩的銀元寶,配得起這個職級的傳話太監的辛苦費,鄭海珠估摸著,對方不是嫌少。
她於是又作了驚喜之色道:「呀,原來公公雅好書法。那劉公公可否撥冗,賜小號一幅墨寶,我讓老秦做成招牌掛上。」
「夫人說笑嘍,」劉太監擺擺手,嘴角抿著,神色卻沒有擠眉弄眼的膩味,隻放低了音量道,「萬歲爺對夫人的賢能讚不絕口,夫人回頭,討個禦筆,哪裡又是什麼難事。」
「公公指點得是。公公慢走,後頭再有上乘的湖筆從南邊過來,我派老秦給公公送去。」
「行咧,夫人留步,咱常走動著。」
劉太監的轎子消失在路口後,鄭海珠回身進屋坐了,怔怔地盯著地麵。
劉-若-愚,擅長書法。
難道這位劉太監,才是史書上那位寫出《酌中誌》的劉若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