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多年來與自己相交甚厚的劉時敏,又是誰?
史載劉若愚的原名,不就叫劉時敏嗎?
難道,這根本就是,兩個公公?
「夫人,」花二從後院出來,稟報道,「三妮早間回來喝過薑湯,睡著。我昨日還去過馬將軍府上,秦將軍還未到。」
「今日再去問。」
戌亥之交,京城北邊的國子監中。
古清泉揉了好一會兒眼睛,才長籲一口氣,仰麵躺倒在臨時搭起的簡陋床榻上。
他對麵,同樣來自錦衣衛的一個書吏,正板著臉鋪開被褥,甕聲甕氣抱怨道:「翻黃冊翻得眼都瞎了,吃住還如此敷衍。這時節,半夜都要下霜了,被子薄成這般,得了傷寒怎
辦?朝廷給請禦醫麼?」
另一個冷笑道:「還禦醫?你以為你是新科進士?老兄莫發牢騷了,咱這樣的,就好比張家灣的纖繩,用的時候就拽起來,不用的時候就扔一邊,破了爛了,自有新搓出來的繩子替了。」
再一個附和道:「正是。甭以為咱讀書識字,就能出人頭地、得體麵了。大明的功名,才發給幾個讀書人?那些有功名的、當了官的,也早把仁義禮智信丟到犄角旮旯去了,一門心思就想著巴結上頭、欺負下頭、撈足油水,什麼江山社稷蒼生的,說得一套套,其實又刁又懶,連個黃冊都管不好。如今新君問起來,要校對查驗,就各衙門地拉壯丁,不就是將咱像纖夫力工那般當騾子使?」
古清泉盯著天花板,幽聲道:「今日我翻黃冊,看到好幾頁上有發了黴的米漿,幾位仁兄猜是為何?」
嫌棄被子薄的同僚搖搖頭:「不知道。」
古清泉譏誚道:「是記錄時就塗上去的,為了讓庫房裡的耗子來啃。啃壞了,就可以立馬上奏朝廷,說是紙張容易黴爛損壞,請求換成絹帛,如此,便可光明正大地從采買中貪一筆。」
同僚們一想,很有道理,又是一陣義憤填膺地咒罵。
古清泉看著他們在一燈如豆的昏黃光影中,扭曲的麵孔,不由暗自慶幸。
幸虧自己的真實身份,與這些撲騰在腐朽帝國塵埃裡的吏員們,完全不同。
正思量間,門被推開了,國子監值夜的老蒼頭,眯著眼睛,緩聲道:「幾位大官人,你們的上官,差人給你們送被褥來,你們快去前頭取了。」
半個時辰後,城東一間陋院中,古清泉頭上的布套被摘下。
他睜開眼睛,看到劉僑正對著自己,麵色和煦,就好像如往常那樣招呼自己:小古才子,來,給老劉我的詩推敲推敲用字。
古清泉目光一斜,又認出劉僑身邊的人。
鄭海珠盯著他:「古清泉,看不出來,你一個弱不禁風的秀才,還存了造反的心。」
不出所料地,古清泉立時露出懵懂之色:「都督,夫人,卑職,卑職不明白。」
劉僑眼睛裡的笑意變作了戾意,上前扇了一個重重的耳光,罵道:「你還敢給老子裝蒜?你是不是鄭貴妃的狗?貴妃的另一條狗給老子娃兒下藥,是不是為了要挾老子,待貴妃的人篡位那天,不讓老子不去救駕?嗯?」
古清泉嘴角霎時見了血,但更短暫的時間裡,鄭海珠分明捕捉到他眼中真實的詫異。
這份詫異很快消散,年輕的囚徒垂了腦袋,開始發抖。
彰顯惶恐的顫栗,是最尋常的掩飾,掩飾囚徒驚魂甫定後的思量。
古清泉心思飛轉:他們,竟然以為我是鄭貴妃的人?
聖主殿下,本來就要栽贓是貴妃的人弄死新君和皇長子,才能斷了福王繼承大統的路,那眼下豈非……
古清泉再抬頭時,咬著後牙槽道:「福王聰慧賢德,甚肖先帝,貴妃的尊貴,也遠在太子生母之上,為什麼福王不能做我大明的新君!都督,你吃的是先帝給的俸祿,先帝更希望誰做皇帝,你難道心裡沒數嗎?」
劉僑低頭:「承認了?」
古清泉鼻子裡哼了一聲。
鄭海珠冷冷的聲音響起來:「還沒用刑,你倒是認得爽快。古才子,你詩寫得好,戲演得不行呀。」
古清泉眼睛驟然瞪大:「你什麼意思?」
鄭海珠道:「我什麼意思?我不信。劉都督,你信麼?」
劉僑道:「我得試試,才信。」
他回身敲了敲門板。
門板打開,兩個錦衣衛分彆拎著一桶開水和一柄鐵絲筅帚。
古清泉的嘴裡被塞上了布帛,身體則被綁在屋中的床板上,牢牢固定。
「先做左腿。」劉僑吩咐道。
「嘶啦」一聲,古清泉的褲子被扯開,幾乎同時,一瓢滾燙的開水澆在了他的小腿上。
「嗚……」
劇痛應當帶來的慘呼,湮沒在厚厚的帛巾裡,隻有刹那間於水淋淋中泛出詭異粉紅色的皮膚,彰顯著酷烈。
但更酷烈的還在後頭。
一個錦衣衛執鐵絲小掃帚,毫無遲疑地刷上了被燙得表皮鼓起的人腿。
「嗚……」
古清泉的每一寸身體,都被極致的痛楚激得震顫起來,新鮮的血液衝刷著大大小小的破裂碎皮,自他的左小腿汩汩流下。
劉僑做了個停的手勢,湊到古清泉耳邊:「你害老子的崽,老子剮了你都不解氣。但老子吃朝廷俸祿,報私仇得先放一放。老子今天,是要你一句實話,彆他娘地拿什麼鄭貴妃來糊弄我們。」(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