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阿-利帕舉起手。
“我祖父母和父母的生命裡,發生了太多太多難以言喻的事情。我出生之前,他們住在科索沃和波斯尼亞,直到199年戰爭爆發。我父母前往倫敦尋求庇護,而祖父母則留了下來。在倫敦的十幾年裡,他們必須得重新回到學校讀書,學習英文,學習在英國生存下來的必備技能,還要同時打好幾份工,才能負擔得起房租,和全家人的生活開支。”
“但即使如此,他們也沒有放棄回到家鄉的目標。直到我十一歲的時候,他們終於在科索沃找到一份工作,搬了回去。我真的很幸運,我的父母是那種信念感特彆強的人,也許從戰亂裡走出來的人就是這樣,除了死亡之外,沒有什麼東西能把他們打倒。他們知道有朝一日會回到家園,所以不管有多麼艱難,他們都會積極樂觀的生活下去,直到圓夢的那一天。”
“他們對我也是一樣的,我媽媽常常鼓勵我,說做歌手,就是我的命運。‘你在讀書還是在服裝店裡打工,都不重要,隻要你心中有這個夢想,總有一天會實現的。’”
“阿爾巴尼亞人的詞典裡沒有放棄,為了我自己,也為了他們,無論如何,我都會堅持在這條道路上走下去。”
“他們開心嗎?”韓易含笑問道,“看到他們女兒的名字出現在英國單曲榜上。”
“開心死了。上次跟他們facetime,我爸爸記下了新單曲的全部歌詞,還唱給我聽了一遍。”杜阿-利帕笑靨如花,“他還說,有機會要來洛杉磯找你,當麵感謝你給予我的機會。”
“我爸媽也是這麼說的。”碧梨插進話頭,對韓易說道,“他們讓我邀請你,空閒的時候來我們家裡吃飯。”
“到我們家裡吃飯?”菲尼亞斯啞然失笑,“他們準備做什麼,毒藥嗎?”兩個常年在外麵跑劇組,晝夜顛倒的專業演員,廚藝基本上可以用慘不忍睹來形容。
“他們隻是說到家裡來吃飯,沒說他們要做。”碧梨衝哥哥眨眨眼,“到時候可能還得辛苦你一下,老哥。”
“看來我們的父母都是同一類人。”哈立德哈哈大笑,“我媽媽也是這麼說的,她讓我一定要把老板帶去埃爾帕索,或者把她帶到洛杉磯來,她得好好給他來個南方式擁抱。”
“從她的父親,到軍隊,再到我……這麼多年,她的犧牲和付出我都看在眼裡。我還記得,半年之前,你們通過oundcloud找到我,我幾乎什麼條件都沒審閱,就簽下了合同,正是因為我等這個機會已經等得太久了。我想要快點拿到預付款,給她換一輛車,讓媽媽看到,擁有我,是她這輩子最值得驕傲的事情。”
“我就不一樣了。”安妮-瑪麗撇撇嘴,一臉得意,“媽媽、爸爸、姐姐,他們已經定好了下個月來洛杉磯的機票。他們專門把假湊在一起,就是為了來看看我現在住的地方,看看我簽約的唱片公司,還有看看坐在總裁辦公室裡的那個魔術師。”
“下個月嗎?”杜阿-利帕摩挲著下巴,認真思忖著,“我的巡演十月份開始,下個月……倒是可以請他們來洛杉磯玩一下。”
“那就一起唄!”安妮-瑪麗拍拍手,興奮地張羅道,“把我們所有人的家長都帶來!”
“要搞什麼,家長教師聯誼會啊?”
韓易的語氣聽上去很是無可奈何,但實際上,他的心湖卻早就泛起了一連串,由感動與感慨交織而成的漣漪。
瀚音樂成立到現在,一切都在他預設好的既定軌道上高速發展。從碧梨-艾利什、杜阿-利帕、uv、migo再到marhmello,韓易按圖索驥,將一個個即將登上世界舞台的未來巨星收入囊中。
成就感爆棚嗎?當然,這就像是一口氣買下了強力球未來十年的所有頭獎彩票,光是在心中默念一下他們在另一時空裡創下的一係列奇跡,就足夠讓人心潮澎湃。
但資源積累的速度太快,新藝人簽約的案子,每周都要處理好幾個。因此,除了碧梨和麥迪遜等少數幾個天天在眼前晃的小姑娘之外,在韓易的腦海裡,他耗資數億美元打造的藝人矩陣,仍然隻是抽象的時空符號,和維基百科式的梗概。
拉娜-德爾雷、艾麗-古爾丁和杜阿-利帕是我的藝人?真棒。
但她們是誰?
韓易沒有時間去探究這樣的問題。
事業正處於高歌猛進的階段,誰有精力去關注那些無關緊要的瑣碎情緒?
哪怕是今天,韓易都沒有為這件事排出時間。他設下盛大晚宴,是為了在圈內進一步拓展人脈。他將海莉-威廉姆斯留下,開啟這場深夜與破曉之間的雲端夜談,也是為了把這位paramore的主唱吸引至麾下,僅此而已。
但沒想到,這種過去幾個月裡發生過無數次的遊說場麵,竟然會給他帶來如此意外的驚喜。
他聽到了一個與外表大相徑庭,脆弱敏感的海莉-威廉姆斯。
他看見了一個完全袒露心跡,柔軟細膩的艾麗-古爾丁。
他觸碰到了一個莽撞的、勇敢的,同時也是智慧的、自省的,名叫麥迪遜-比爾的靈魂。
她們不是舞台之上,麵具之下的擬構角色。
她們都是人啊。
重生之後頭一次,除了徐憶如與趙宥真之外,他感受到了這個新世界喧囂雜亂,又無比迷人的現實。
這場由金錢堆砌而成的虛幻遊戲,正在逐漸變成有血有肉的真切人生。
此時此刻,韓易突然意識到,瀚音樂,這個原本完全屬於他一個人的夢想,已經成為了寄托著許多人期許的未來。
and&nbp;it''''&nbp;better。
it''''&nbp;much&nbp;better。
擁有同路人的旅途,總是會更美好一些。
“你聽到了,海莉。”
在驟然四起的熱絡交談聲中,靠在艾麗-古爾丁懷裡的麥迪遜-比爾溫柔而有力地注視著海莉-威廉姆斯,把所有人的光榮與夢想歸納在一起,做出了有力的結案陳詞。
“我不想這麼說,但是我認為,你現在的煩惱,在paramore剛剛成立的時候,肯定是不存在的。因為……在成功之前,你隻會想到如何成功,而不會想到成功後隨之而來的那些煩惱。這很正常,我們每個人都是這樣的。人類的天性如此,我們永遠不會滿足,每個階段有每個階段的缺憾。”
“我還沒有走到你現在所處的人生階段,這個房間裡的絕大多數人都沒有,就算是……你,拉娜,應該也沒辦法與海莉感同身受吧?”
“我倒是覺得我的巔峰期已經過了。”拉娜-德爾雷自嘲了一句,“不過海莉所說的那些精神狀態,確實還不是我所熟悉的現實。”
“但我不懷疑它們的真實性。”
“我也不懷疑。”麥迪遜點點頭,“音樂人走到……走到能與作品一起被曆史銘記的階段,肯定會感受到相當強烈的煎熬。藝術創造力正在凋亡的恐懼,聚光燈逐漸熄滅的無奈,還有……如你所說,海莉,那種被留在時光裡的孤寂,再堅強的靈魂也會備受折磨。”
“光是想想,我就會被那份還不屬於我的痛苦刺激到寒毛直豎。但是,即使如此可怕,你所說的這些,還是抵不過我對這一切的熱情。”
“因為,能夠永遠地留在時光裡,是一件多麼幸福的事啊。”
“絕大多數人,他們隻能順流而下。我對生命的理解還不夠深刻,但我想,他們的形容是正確的,這就是一條單向流淌的小溪。緩慢也好,迅速也好,總是要運動的,也總是要變化的。時間會抹去一切存在的印跡,就像水流會覆蓋每條小船經過時泛起的波瀾。”
“有人想逆流而上,有人想原地駐足,兩岸的風光太美,他們不想就這樣離開……但終究是要離開的。離開之後,就什麼都沒有了。”
“我們的父輩、祖父輩,還有在我們之前承載了相同姓氏的所有祖先,都是這樣過來的。我們記得爸爸或者爺爺的名字,是因為他們曾經與我們乘坐同一條船。我們記不得更久遠的祖輩,是因為他們離開了太久,除了共享一個姓氏之外,他們再沒有什麼能讓我們銘記的東西了。”
“數以億計的人,就這樣悄無聲息的出生,又悄無聲息的死去……彆誤會,他們對於他們愛的人來說,肯定是至關重要的,但如果把尺度拉大到整個人類社會,那麼他們有沒有存在過,都無關緊要。”
“現在,在這種情況下,你告訴我,有一個機會,能夠把我的名字,和我的靈感、思想與囈語永遠留在這條小溪裡,讓後來者一眼就能瞥見,你覺得我會作何反應呢?”
“是我的話,我會欣喜若狂。”
撫摸著麥迪遜的腦袋,艾麗-古爾丁柔聲答道。
“比起冗長的壽命,我更希望我的聲音能夠持久存在。”
“我也是啊。”麥迪遜朝她綻出一個微笑,“貝多芬、巴赫,麥當娜、u,他們也是以這樣的方式,留在了這條小溪裡。順流而下,每個人都能看到他們為全人類留下的瑰寶。時代留住了他們,他們定義了時代,他們讓每個時代擁有了獨特的聲音,精神的信標。”
“有了他們,時間才有意義,人類的存在本身,才有意義。”
“我的intagram賬號裡,有這樣一個小女孩。”
麥迪遜-比爾點亮她的手機屏幕,向眾人展示。
“她叫薩菲,今年七歲,來自英國曼徹斯特。從兩三年前,她剛剛學會用鍵盤打字開始,她就堅持每天跟我分享她的喜怒哀樂。她聽我的每一首歌,看我的每一條新聞,把我當作她素未謀麵的親人,把我視為她不可或缺的朋友。每天都會私信我,三百六十五天,哪怕生病發燒也從不間斷。我給她提供了難以言喻的滿足和快樂,她也成倍地回饋著我。”
“想象一下,如果一個人,能同時擁有成千上萬個薩菲,會有多麼幸福。”
“如果有選擇的話,我會義無反顧地留在最美好的時光裡,伴隨千千萬萬像薩菲這樣的小女孩長大又老去,成為她們的青春記憶。成為向後輩介紹她們的青蔥歲月時,那扇被輕輕推開的窗戶。”
“在時光的長河裡,我永遠年輕。擁有我的她們,也永遠年輕。”
所有人,包括韓易,都被麥迪遜-比爾詩人般浪漫瑰麗的狂想所震撼。沙龍區重新安靜下來,隻剩她平和柔弱的敘述聲在玻璃幕牆間回蕩。
“更美妙的是,留在時光裡的我們,還可以留下一些我們自己也無比珍視的寶貴回憶。”說到這裡,麥迪遜-比爾向拉娜-德爾雷伸出手,“比如說……前段時間,拉娜邀請我,參與她新專輯裡一首單曲的創作,那首單曲,是她跟史蒂薇-妮克絲的合作作品。我永遠也忘不了那通電話裡,她吐出的每一個單詞,如果真的,我能夠順利地參與錄製,成功地把這份歡喜永久地留存下去,那就……那就真的,了無遺憾了。”
“會的,親愛的。”拉娜-德爾雷也朝麥迪遜伸出手,虛空交握,“這會是一首被人爭相傳唱的經典,相信我。”
“有拉娜-德爾雷和史蒂薇-妮克絲,什麼東西都會成為經典的。”
麥迪遜-比爾俏皮一笑。
“而且啊,海莉,我們在時光裡留下的,並不是全部的自己。你看,你現在不還是活蹦亂跳地坐在這裡,跟我們說話呢嗎?”
“我們留在時間裡的,是自己作為藝術家的那一部分。我們體內的藝術靈魂,能夠保持蓬勃創造力的年限,肯定比我們的真實壽命要短。我想,這是我們都能同意的一點。所以,在身為藝術家的我們消失之後,另一部分的我們,還是要繼續生活下去的,不是嗎?”
“作為普通人的我們。”
說到這裡,麥迪遜撩撥一下頭發,視線極快地從韓易臉上一掃而過,隨即重新垂下眼簾。
“作為普通人的我們,還有很多可以去體驗的東西。愛上一個人,被一個人愛上,義無反顧地與他結合,細水長流地跟他共度人生……”
“在音樂之外,海莉,還有很多值得我們去期待的東西。”
“擁有兩次生命的我們,都值得擁有最好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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