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煙塵,自南向北,如同上天的手書,在這片已經被鮮血染紅的土地上再一次劃出濃墨重彩的一筆。
宇文曄率領十餘輕騎,一路飛奔向牛口渚。
商如意仍然在他的懷中與他共乘一騎,其實剛剛,在得知了蕭元邃的去處之後,他也試探著想讓申屠泰護送她回虎牢關,但剛一開口就被她斷然拒絕,宇文曄心中也明白,這一仗的結局,甚至,蕭元邃的結局,商如意必須親自參與。
於是,他便也帶上了她,眾人策馬飛馳,狂奔了十餘裡後,終於看到了前方那濁浪滔天的黃河。
還有一片蘆葦,隨風搖擺。
這片蘆葦叢蔓延了河岸幾乎十餘裡,仿佛有人給黃河鑲上了一條蓬鬆的絨邊似得,其中還有一片土地漸漸延伸向了河中央,形成了一塊紡錘形的渚地,又因為此地地形特殊,風聲和濤聲交織如同牛吼一般,便被人稱作牛口渚。
此刻,那片蘆葦叢被人硬生生的踏出了一道缺口,隨即蘆花四散,在空中紛紛揚揚隨風飄出很遠,再悠悠落下,一時間如同落雪一般,迷了人眼。
在這片紛亂的飛絮中,蕭元邃奮力策馬。
剛剛看到大勢已去,他無奈隻能調轉馬頭離開了自己的戰場,一開始身邊還跟隨著幾十個隨從親兵,可是越走,越能看清這十萬大軍已經完全丟盔棄甲的投降,再無一點反擊的可能,因此這些隨行的人竟也一個一個的逃走,等快到牛口渚的時候,竟隻剩下他一騎。
還有懷中的綠綃。
這一路上,她沒有掙紮,也沒有要逃走,竟然就這麼安靜的坐在馬背上任由他瘋狂的揮舞馬鞭飛奔馳騁,好幾次險些將她顛簸得跌下馬去,可她還是穩住了自己的身形,而蕭元邃也下意識的伸手挽住了她。
仿佛挽住生命中最後一點……
可是,就在他們跑過這片蘆葦叢,就快要踏上牛口渚的時候,突然,身後傳來了一聲輕嘯!
那是蕭元邃無比熟悉的,箭矢飛射的聲音,頓時他整個人都緊繃了起來,下意識的正要回頭,可就在剛一轉頭的一瞬間,一道寒光擦過他的臉頰,嗖的一聲飛射過去。
一支箭,插進了他們前方幾丈遠的土地裡,直至沒羽。
蕭元邃整個人都僵住了。
他的手臂也隨之一僵,同時勒住了韁繩,座下的戰馬長嘶一聲後停了下來,然後他慢慢的轉過頭去,隻見後方的蘆葦叢中,宇文曄正懷抱著商如意立於馬上,手中那張巨大的弓還在微微震顫,發出嗡嗡的聲音。
他驚恐於,在這樣奮力一戰之後,宇文曄明明身上有傷,竟然還能射出這樣千鈞一箭!
可這,也是神臂弓射出的,最後一箭。
下一刻,隻聽“哢嚓”一聲,這把傳世神弓在宇文曄的手中,頹然斷裂!
“啊!”
這一回,是商如意忍不住發出了一聲輕呼,不敢置信的看著宇文曄手中斷裂成了兩截的神臂弓,眼神中盈滿了惋惜“神臂弓……”
宇文曄的臉上,卻沒有太多的溫度。
隻在弓箭斷成兩截落下,隻餘一截弓弦勒在手上,割得他生疼的時候,長歎了一聲“將軍終須陣中亡。總算,是讓它沒於戰中。”
這把弓,自從王紹及送到他手上,跟隨他南征北戰,不僅戰勝了不少敵人,更締造過無數的神話。可這一戰,他拚儘全力,甚至直接將這把弓當做長兵來用,在攻陷蕭元邃的中軍大帳的時候,他已經感受到弓身上數道刀痕足以毀掉這把弓,與其從此束之高閣,令勇士賦閒,英雄落幕,不如最後一擊!
而這一擊,也斷絕了蕭元邃的路。
周圍的蘆葦叢中,有他帶領的人馬若隱若現,顯然是在趁機包圍這片蘆葦叢,讓蕭元邃無路可走,他聽著周圍的馬蹄聲,直到那聲音完全環繞在了自己的四麵八方,才最終停了下來。
然後,申屠泰策馬,輕輕的從蘆葦叢中走了出來,他的背後,還有剛剛在萬軍當中看了他一眼,卻始終沒有大聲呼喊的善童兒。
此刻他兩人都沉默著,似已無言。
先開口的,還是蕭元邃。他冷笑著看著宇文曄丟開了那把碎裂的弓,而之前他就已經用手中的最後一把陌刀救下了商如意,此刻的他,手中連一點兵器都沒有了。
蕭元邃道“怎麼,你是打算口舌做刀劍?”
宇文曄道“是有這個打算。”
“……”
“但我還是希望,你能識時務,為俊傑,免得你我都多費唇舌。”
“……”
蕭元邃微微眯起了雙眼,那雙向來精光內斂,如同璀璨明珠一般的眼睛因為充血發紅,此刻看上去竟有些說不出的詭異黯然。他又冷笑一聲“識時務為俊傑,你希望我識時務,然後成為你這個秦王殿下功勞簿上的一筆,成為你名留青史的一場戰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