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因為我想要從他那裡索取我不曾得到的溫暖和愛,是因為我不忍失去他,所以我歇斯底裡地想要將他搶回來,想要將那段時光搶回來為了我能奪回那份溫暖,我一次一次地欺騙他,一次一次地置他於險境明明他差一點都回不來了,明明他都已經身受重傷了,卻還是不忍看著我離去
“現在何嘗也不是這樣?無論是我還是伊莎貝爾都知道,他是真心想要見我的也全然是因為我,是我害怕了是做完這一切的我,如此卑劣的我害怕麵對他了”
伊麗莎白低垂著頭,這些年隱藏在沉默與寂靜之中內心一點點析出語句,她十分痛苦地剖開了自己的一點脆弱,
“我不知道該怎麼償還因為我的自私產生的惡果,就連我自己的恐懼和固執都無法跨過”
而脆弱之所以為脆弱,正是因為其痛苦。
果不其然,隻是想到如此,伊麗莎白都會難過得顫抖起來。
麵前的魚兒好像陷入了更良久的沉默,再開口時,她隻問道,
“大人,我已經大概了解了您,想要聽一聽我對先前伊莎貝爾陛下話語的想法嗎?”
“好,你說吧。”
伊麗莎白看不見魚兒,便隻能聽見她輕柔的、如安眠曲的聲音,她輕聲說道,
“大人,如果您不想見的話,那便不見了吧。”
“”
伊麗莎白無法看見的黑暗之中,那侍女的聲音接續傳來,
“雖然,我對您與那個人之間的過去不甚了解,我隻是覺得,如果愛一個人的話,一定不會計較誰付出得多、誰付出得少這件事的,更談不到虧欠與償還的事情我堅信,他隻希望您能過得好好的。如果再次麵對他會揭開您的傷疤,讓你感到自責和苦難,那便如此,如此就好。
“說伊莎貝爾陛下不對的大不韙的話是這樣,但是另有一點我覺得伊莎貝爾陛下說得是對的。您的確應該好好養好您的身體,應該走出宮殿去,哪怕不願再見他,也請您一定照顧好自己,養好您的身體。”
伊麗莎白坐臥著,聞言的她似乎更加精確地將臉朝向了那聲音傳來的方向。
然而一片黑暗之中,她依舊什麼都看不見,隻能聽見那侍女的聲音。
沿著她什麼都看不見的虛無,在床鋪旁已然斷裂的帷帳之下,再也不見模糊的人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位帶著悲傷苦笑的黑發紳士。
那一字一句輕柔的女聲,全然來自於那黑發紳士的口中。
順著那微張的窗口泄入的午後陽光,將他的麵容照得格外清晰。
原來半年以來,那能將這靈魂千瘡百孔的女人照顧得得心應手的魚兒壓根不是彆人,正是她朝思暮想的費舍爾·貝納維德斯。
便由著那冥冥之中似有若無的默契,順著那許久之前便不再融洽的情感,將他們的歲月拉成了如今的模樣。
隻是君不見,隻是君不言
聽著眼前“魚兒”的聲音,伊麗莎白沒有再回應,隻是點了點頭,也沒說答應還是不答應。
她又再一次地緩慢地躺在了床鋪上,將被褥蓋在了自己纖弱的身軀上。
她張了張嘴,輕聲說道,
“我困了,想要睡一會”
“好的,大人,我會在旁邊守著您的”
“嗯,麻煩你了”
伊麗莎白的身體一點點放鬆,半年以來,費舍爾已經在她的床旁看著她沉沉睡去很多次了,甚至於連她睡著之後會有什麼反應都知道。
為什麼要說守著她?
因為她會一夜一夜地做噩夢。
有時會啜泣著驚醒,有時會恐懼到手腳抽筋,有時又會虛弱到喘不上氣來。
這時,身旁的魚兒總會恰到好處地遞上一杯熱水,待得飲下熱水後再問,
“現在幾點了?”
“還早,還請大人接著休息吧。”
如此反複,日日夜夜。
今天也似乎是同樣如此,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直到過去了很久,伊麗莎白才堪堪入眠。
隨著床上伊麗莎白的呼吸一點點平緩,在費舍爾眼眸中的注視下,她的眉頭又微不可察地蹙起,鋪了一層細密的冷汗,呼吸也開始一點點急促起來。
“嗚”
噩夢再一次來了。
費舍爾垂下了一點眼眸,輕輕拿起了一旁的扇子,為她帶去了一點微風,希望為她消解夢魘。
可這一次,似乎是因為先前與伊莎貝爾的爭吵,因為那被伊莎貝爾一點點撕成碎片的信件,那噩夢的程度還在持續加深。
不止是她的表情了,就連四肢的肌肉都開始繃緊,她的胸口微微起伏之間,喑啞而虛弱的聲音之中,一個名字好像從心臟的最深處冒出,
“費”
“費舍爾”
“你在哪我好怕”
“費舍爾費舍爾”
那無邊夢魘宛如酷刑一樣,為床鋪上本就虛弱的伊麗莎白帶來了不堪折磨,這讓床鋪邊上的費舍爾掙紮起來。
他頗為擔憂地看著床上被噩夢侵襲得痛苦萬分的伊麗莎白,他想要幫他,卻又害怕露餡,使得如今伊麗莎白脆弱的靈魂進一步受挫
他也隻是擔心,因為她先前的那句“寧願去死”。
“費舍爾費舍爾”
可眼前,愛人的低低呼喚,那蒼白的臉龐,那瘦弱而冰冷無比的手掌,都讓他的內心無法容忍。
他張了張嘴,深吸了一口氣,旋即毅然決然地對著還在睡夢之中的伊麗莎白伸出了手。
這半年以來,他第一次沒有用生命補完手冊的力量篡改自己與她接觸的肌膚與聲音,他隻是不忍床鋪上虛弱的愛人受到夢魘的折磨
於是,費舍爾輕輕伸出了手,輕輕抓住了她放在身側露在被褥外的右手。
入手的冰涼被他源源不斷的溫暖所包裹,感受到那瘦弱如骨的手掌,費舍爾的舌頭微顫,竟然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可旋即,他便在不驚擾她睡眠的前提下,一點點抓緊了她的手掌。
“彆怕,伊麗莎白”
他深吸了一口氣,用自己的本聲,對她輕輕地說道,
“我在。”
他的聲音宛如有魔法那樣,在他體溫的熱切之下,那夢魘好像輕而易舉地就被他趕跑了。
就連她顫抖不止的肢體也恢複了平靜,急促的呼吸也一點點恢複了規律
看著她逐漸如常,好像終於能沉沉睡去,費舍爾的心底終於一塊大石頭落了地。
他忍不住端詳她如今的麵容,最終,又為了不打擾她的淺眠,想要鬆開她的手,這樣,待她醒來,守在她身邊的又會是那半年來不離不棄的“魚兒”了。
隻是,當他要鬆開手的時候,另外一隻冰冰涼涼的手不知何時突然搭了上來,緊緊地扣住了他的手背。
“”
費舍爾的眼瞳微縮,一點點緩慢地抬起眸子來。
卻見眼前,那躺在被褥之中的伊麗莎白竟然側過頭來,以那絲帶覆眼,蒼白卻如舊的麵容看向了他
那沉沉睡去,那驚懼噩夢,全部都消散得無影無蹤那樣
伊麗莎白,原來並沒有睡著。
唯獨她側過來的麵容,唯獨她看不見的那臉龐。
“伊麗莎”
費舍爾下意識地用魚兒的聲音開口,但伊麗莎白那攥住他手掌的兩隻手卻一點點用力。
她張了張乾涸的嘴唇,一聲喑啞的聲音終於鑽出了心臟,
“費舍爾,對不起”
以費舍爾的階位,以那變化莫測的生命補完手冊的偉力,那隱藏應當是天衣無縫
可是,哪怕看不見,哪怕摸不著,哪怕聲音與他完全不一樣,在足足半年的相伴之下,那股默契同樣也冥冥之中為伊麗莎白指明了方向
她知曉了,那個人一直或許在自己身邊。
他說,如果讓你為難,那不見便不見了吧,隻要你能過得好好的,那便足夠了。
那一刻,或許點燃了她的勇氣,讓她下定決心去麵對,麵對他們過去無論好壞的所有
因而,伊麗莎白聲音顫抖,仿佛受著煎熬,也正如她先前所坦誠的那樣,犯下那樣過錯,與相愛之人對立求而不得的人要麵對她犯下的一切是那樣讓她恐懼
但緊握著愛人的手,她還是將那句遲來了很久的呼喚與道歉說出了口。
她說,對不起。
明明隻是再一次輕聲呼喚他的名字,明明隻是那樣一句簡單的道歉,那從他們青春時期就糾纏至今的恩恩怨怨好像都徹底煙消雲散
望著眼前好像鼓足了所有勇氣攥住他手的伊麗莎白,費舍爾張了張嘴,喉頭湧動之間,一滴淚水卻替代了聲音先行流下。
那眼淚越聚越多,好像有了重量,讓他止不住地低下頭來。
他隻是伸手,將床鋪上那骨瘦如柴的伊麗莎白擁住,緊緊地擁住,將她抱在了懷中,將頭埋在了她的金發之中哭泣了起來,
“太好了,伊麗莎白太好了”
感受著愛人的呼吸,感受著那多年來求而不得的心跳,那再溫暖不過的擁抱,伊麗莎白好像也回想起了多年前想要哭泣的衝動
她緊緊抱住了眼前的人,不知是不是錯覺,從那絲帶的邊緣處,一滴如寶石一樣的淚珠順著滑落
沉默之中,那份脆弱、那份愧疚、那份炙熱的愛都順著那淚珠墜下
那是,獨屬於他們的至寶。
隻是君不言,隻是君不見。
(全書完)(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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