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任戶部尚書年事已高,近年來因壓力倍增,耳力與腦力都有些不大好了,早朝上,與聖人對答時,總是牛頭不對馬。回了戶部,聽著下僚們報賬時,總是坐在那裡歎氣喃喃念叨:【難啊,太難了。】
亦或是:【窮啊,太窮了。】
如此念叨,每日不下五十次,足足持續了兩月之久。
故而如今已是半辭官的狀態,呆在家裡休養,找了回春館的醫士每日上門把脈調理。
譚離剛回京沒幾日,忙得暈頭轉向,對這些消息尚未來得及去了解。
但湛勉顯然知曉得一清二楚,前有下僚猝死,後有上峰神智不清,往通俗了說,豈不就是,死的死,瘋的瘋?
光景使然,湛勉雖接任了戶部尚書之位,卻也很難感受到發自肺腑的喜悅。
如今,他已從憂慮自己的頭發多少,發展成了憂慮自己的生命長短。
國政之事,已遠非他一人之力可以扭轉左右,如何苟住性命似乎才是眼下急需思索之事。
憂慮間,湛勉想到了自己的老師,老師在朝中才是最高齡之人,同樣擔任一部尚書之職,為何卻仍能做到精神抖擻,神智清晰呢?這其中的秘笈是什麼?
湛勉遂前去虛心討教。
褚太傅也不吝嗇,給出兩則忠告,甚是言簡意賅,第一則名曰【彆憋著】——顧名思義,不可將壓力鬱結於心,要掌握隨時隨地發瘋的美德,寧教我懟天下人,不教天下人氣我。
第二則名曰【彆吝嗇】。
湛勉一時未懂:“老師,此為何解?是讓學生懂得樂善好施,積攢功德嗎?”
見他一臉虔誠呆樣,褚太傅沒了耐心:“是讓你花錢請幾個門客幫忙打理瑣務。”
湛勉恍然大悟。
就請門客幫忙打理瑣務一事,此刻吳家也正在考慮商榷。
吳寺卿吳聿也升官了,且也升去了戶部,頂替的正是湛勉剛空下的戶部侍郎之位。
聽聞父親升遷的喜訊,吳昭白甚喜,連忙過來向父親道賀,正聽到祖父談到要使人引薦幾名文人幕僚入府之事。
吳昭白尚在思索時,隻聽妹妹開口道:“女兒也願為父親分憂。”
吳昭白一愣:“春白,你怎連這等事都要攬……”
他身為吳家三代單傳的嫡孫,都還未來得及自薦呢。
“春白可以試著學一學。”吳老太爺做主開口,目含欣賞地看著孫女。
吳昭白欲言又止,到底沒有說出反駁之言。
春白此行從東羅回來,變得和以前不太一樣了,以前他總覺得春白裝模作樣,現下的春白則叫他覺得,裝也不裝一下了,幾乎將爭強好勝擺在台麵上了。
且父親說,春白從刀下推開父親,救了父親一命,更狠的是,春白還拿刀殺人了……!
她殺人了!
她殺過人,那她豈不是連人都敢殺?等等……是個病句來著……豈不是沒什麼事是她不敢做的了?
每每想到這一點,連隻雞都還沒殺過的吳昭白心底就莫名怵得慌。
且經過去年那場漫長的反思,他那股自視過高的心勁兒已經被折了大半。
也因此,他心中雖有話想說,卻到底沒敢吭聲。
“祖父,讓兄長和我一起吧。”吳春白提議道。
吳昭白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看過去,隻見妹妹與他端方一笑:“便是讓兄長幫著磨一磨墨,也總好過他成日閒著無事可做。”
吳昭白聽得神情扭曲——話裡話外,怎有種廢物利用之感?
他飽讀詩書,會的可不止是磨墨!
上首的吳老太爺看著孫女,眼神不禁越發滿意了。
吳春白回到居院時,侍女侍奉她沐浴罷,幫她絞乾頭發時,問了一句:“婢子為女郎收拾東西時,似乎沒看到女郎出門前帶走的那把匕首……可是丟在外頭了?”
那把匕首對女郎來說是有些不同的意義在的。
吳春白道:“應當是,丟便丟了,不打緊。”
那日情形緊急時,她將匕首暗中遞給了那位宋大人,想來是急亂中被他遺失了。
那日她嚇住了,遍地都是屍首,便未曾顧得上去尋找。
思及此,吳春白躺在榻上時,不禁又回想到了那日的經曆。
與此同時,剛合上公文的宋顯,看著書案旁的那隻匣子,忽然也回想到了那冰天雪地中,與死亡擦肩而過的驚險情形。
每每回想此事,他腦海中最常出現的,卻是那扮作近隨的女子,雙手將刀捅入叛軍身體之後,驚魂不定地看著他的那雙眼睛。
抬首望,窗外月明風靜。
此一場雨,帶走了暮春最後一絲涼意。已近立夏,萬物日漸繁茂。
遠在益州的榮王府中,後園中的花草亦是一番爭奇鬥豔的景象,著藏青色廣袖常袍的榮王李隱立於亭內觀景,一名黑袍男子出現在他身後,在亭內跪了下去請罪。
李隱未有回頭,問話聲不見怒氣:“失手了?”
男子答:“回王爺,應是有人先我等一步下手了。”
榮王聞言眉心輕動,微側首。
男子便詳說了經過,末了道:“……待我等趕到時,那山壁下隻剩下了喻增的殘缺身軀,其上首級已被人搶先取走。”
榮王清朗的聲音語調沒有絲毫起伏:“首級既已不在了,那殘軀,果真還是喻增麼?”
(大家晚安!都準備回家過年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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