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最新網址:/b閆承祿強忍著未有發作出來,凝聲問:“敢問常節使,是在以何等立場插手此事?”
“非是插手。”常歲寧道:“他們既入了我淮南道地界,自然便歸我常歲寧管轄,我說不行,那便不行。”
淮南道界?
閆承祿擰眉間,隻聽身側士兵低聲說道:“將軍,我等似乎已入沔州地界……”
沔州乃淮南道十三州之一,是十三州中唯一一座位於漢水以南的城池,十數年前在江南未分為東西兩道之時,它尚且屬於江南道管轄,但如今的的確確是歸屬於淮南道。
閆承祿等人在追擊這些百姓之際,不覺間已經踏入沔州地界。
但即便他們未曾踏入,常歲寧也有得是說辭。她想做的事,便總能找得出理由,縱然實在找不到,隨口也能扯些歪理出來,一切隻看她需要與否。
閆承祿強忍著不滿:“即便我等不慎入了沔州,但這些百姓卻是嶽州百姓!”
“從前是,但現在不是了。”馬背上的少女拿十分尋常的語氣道:“他們是流民,凡入我淮南道的流民,皆歸淮南道做主安置。”
閆承祿幾欲壓製不住怒火:“……我等從未聽過此等規矩!”
“這是我們淮南道的新政!”薺菜冷笑道:“此時既踩在我們淮南道的地界上,便自當依照我們的規矩辦事!”
“淮南道如此行事,未免有失妥當!”閆承祿再難壓製,出聲質問:“我等奉聖人及韓國公之命安置患疫百姓,倒不知常節使究竟何來權力阻撓!”
麵對處於暴怒邊緣的閆承祿,常歲寧依舊平靜地微抬眉,反問道:“權力?爾等又何來權力決定這些百姓的去向與生死?”
閆承祿尚未開口,常歲寧自行往下說道:“你們手中的權力,是聖人,還是韓國公所授?而無論是何人授予,這所謂權力不過是因你們手中有刀,在武力之上強過這些平民百姓而已——”
權力的本質,便是力量懸殊之下的產物。
“而此時我自認強過你們,自然是換我說了算。”常歲寧語氣輕鬆且理所當然:“你們以如此道理行事,我亦隻是跟從,你我共用同一個道理,有何不妥?”
這番話聽來自大而直白,純粹而露骨。
權力無論如何去費心美化,都改變不了它源於暴力的本質,其中本無道理可講,若非要講什麼道理,便隻能用刀來講——
常歲寧坐在馬背上問:“諸位想要與我講一講道理嗎?”
閆承祿臉色因惱怒憋悶而漲紅。
聽出常歲寧話語下隱含的囂張和威脅,閆承祿身側的一名校尉再忍耐不住:“常節使想要插手此事,得先問一問我軍主帥韓國公,以及我等十餘萬大軍答不答應!”
說話間,為了拔高氣勢,壯大已方威嚴,那校尉“噌”地一下將刀拔出。
然而下一瞬,一支利弩倏地飛來,精準無誤地刺穿了他的喉嚨。
那校尉赫然瞪大眼睛,伸手去捂喉嚨,手中長刀跌落,人也摔下馬去。
“你們竟敢傷人!”
閆承祿驚怒交加,因這突生的變故,臨近的幾名士兵也紛紛拔刀,但很快便有利弩飛至——
“凡在我淮南道界內擅動刀兵者,下場皆如此——”常歲寧提醒道:“若不想死,便按好你們的刀。”
看著常歲寧身後那一整排蓄勢待發的弩手,及望不到儘頭的鐵騎,正欲拔刀的閆承祿咬牙切齒,猛地抬手,阻止了身後士兵們慌亂拔刀的動作。
他定定地看著常歲寧,將半出鞘的刀不甘地推了回去,抓起韁繩,咬牙喝道:“……撤!”
此刻勢不如人,真打起來,吃虧的隻能是他們!
這口氣固然很難咽下……但事後待他稟明韓國公,來日自有清算之時!
淮南道常歲寧……他記下了!
閆承祿帶著千名士卒急急退去,途中見得一輛馬車為一群逃竄的患疫百姓引路,立時拿泄憤的語氣下令道:“統統射殺,一個不留!”
這裡總歸不是那該死的淮南道地界了吧!
然而他們尚未來得及有動作,便有一支隊伍迎麵而來——
“肖將軍!”閆承祿看清了為首之人,譏諷地笑道:“肖將軍聲稱病了多日,於主帥下達之軍令多有延誤……眼下卻是來得及時!”
肖旻眼神冷極:“聖人所遣醫士已至,爾等何故擅自屠殺患疫百姓!”
看著那明擺著裝糊塗的人,閆承祿嗤笑一聲,半字不欲多言,怒氣衝衝卻也氣勢囂張地帶著自己的兵卒策馬離開。
肖旻心知閆承祿必是向李獻回稟今日之事去了,立即讓人歸攏四下仍在奔逃的百姓,讓他們統一往前方聚集而去。
肖旻很快見到了常歲寧。
他下了馬,快步走到牽著馬的常歲寧麵前,紅著眼睛抱拳施禮,卻垂首無言。
常歲寧看著麵前麵色蒼白,身形消瘦,胡須雜亂,神情消沉狼藉的肖旻——雖隻一月未見,但卻給人以判若兩人之感。
常歲寧將歸期的韁繩交給薺菜,和肖旻移步到一旁說話。
常歲寧先問了句:“肖將軍如今的身體可有妨礙?”
“之前每日服有預防藥湯……高熱已退,應無大礙。”肖旻聲音透著病中的沙啞,以及難以言說的慚愧,他再次向常歲寧施禮道謝:“今日若非常節使及時趕到,肖某便是萬死也難消己罪。”
在他看來,那些百姓是他安置的,若就此出事,便是他的過錯。
常歲寧搖了搖頭:“我能及時趕到此處,多虧了肖將軍。”
常歲寧今日能夠精準地出現在此處,並非偶然。
肖旻安置了那些百姓之後,便想到了李獻或會再起殺心,而他重病之下隨時都有可能倒下,戰事局麵更是瞬息萬變,恐有難以顧及之處,思忖再三,便選擇了讓人向常歲寧傳信,請求她設法相助——
肖旻在信中向常歲寧說明了前因後果,及安置百姓之處。
除此外,將設法得來的預防瘟疫的藥方也一並送去。
餘下的,便是自恨之言了。
肖旻將嶽州百姓此次染上瘟疫的無妄之災,歸咎於自身失察之過。
然而所謂“失察”,通常是由上至下的監管不力,而肖旻在軍中居於李獻之下,李獻先前之所以隱瞞投毒計劃,卻也並非是防備肖旻察覺,而是為杜絕消息走漏到卞軍耳中——
但肖旻無論如何都無法原諒自己的過失,他不止一次地想,若他早些察覺李獻的計劃,是不是便能阻止這一切發生?
先前他的答案是肯定的,他自認隻要提早發覺,便有機會阻止,直到……他病至昏迷間,醒來後聽到的第一件事,便是帝王否認了李獻製造瘟疫之實,而將此歸咎為天譴。
那一瞬,肖旻倏地意識到,自己依舊太過“淺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