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此處生變,他強撐著自病榻上起身,趕來的路上,看到那些被燒毀的棚屋,以及並無任何作為的欽差隊伍……肖旻方知,自恨失察試圖彌補這場**的,並不包括當今朝廷和那位帝王。
肖旻此刻站在這裡,隻憑著一股彌補過失的心力支撐,他近乎自疑而疑世地問:“肖某曆來愚笨,常節使可否告知肖某……肖某當如何做?”
“人要救,仗要打,亂要平。”常歲寧與他道:“肖將軍不必自疑,我們且儘力做好應做之事即可。”
大道理說來總是虛浮,做好眼前事,走好腳下路才是最切實的。
“肖某隻恐做不好……”肖旻眼角通紅,聲音如同被震碎的刀劍碎片散落嗡鳴:“也怕這世道……再不會好了。”
“那我恰恰相反。”常歲寧看向那些正在被安撫的百姓,以及正安撫孩童的宋顯,道:“我認為這世道一定會好起來的。”
肖旻下意識地看著她。
卻見那少女負手一笑:“肖將軍忘了嗎,我可是受過仙人指點的——”
仙人指點?
哦,當初揚言要殺徐正業的那篇檄文裡說過……
見常歲寧神情煞有其事,肖旻問:“可那不是胡……杜撰的嗎?”
他本想說胡謅,但出於敬重——
“是真的啊。”常歲寧半真半假地笑著,看向隔岸。
肖旻循著她的視線看去,那裡是淮南道諸州,以江水相隔,似也隔絕了戰火。
有風自對岸吹來,無聲消解了肖旻的消沉之氣。
旋即,肖旻抬手擦了擦眼淚。
他就知道,隻要能和常節使站在一處,哪怕聽她說些有的沒的,卻總能讓人覺得前路可盼,這世道尚有清風可慰眾生。
片刻,肖旻語氣真摯地道:“肖某當真懷念平徐正業之亂時的那段日子……”
常歲寧聽得出他話中之意,這樣的好時機,或許她該邀請肖旻入她麾下,但她想了想,終究未急著接話。
又待片刻,肖旻將視線自對岸轉回,看向常歲寧,卻是下定決心般道:“常節使……待在下打完與卞軍之戰,便去江都尋節使吧!”
常歲寧沒有意外,露出榮幸而欽佩的笑意:“好,我便在江都恭候肖將軍。”
她方才已有預料,肖旻雖已對時下朝堂心灰意冷,但他依舊會選擇留下繼續平定卞軍之亂。
不為效忠朝堂,隻為蒼生百姓。
他拋得下功名利祿,拋不下為將者的責任。
每個人看待大局的觀念和道德感的輕重不同,若肖旻就此率領自己的將士反叛離開,置前線戰事而不顧,致使軍心動搖,那他便也不可能會為了嶽州百姓而陷入自恨當中了。
他待這裡的百姓有愧,於是愈發做不到就此撒手離開。
見常歲寧眼中有著理解與尊重,肖旻也露出笑意,眼底恢複了堅定。
之後,常歲寧提醒道:“隻是無論如何,肖將軍都當保全自身,時刻留意見機行事——”
很多時候,這世間規則及操縱規則之人,待心懷赤誠者反而更不公平。
肖旻知道常歲寧所指的是什麼,聞言認真應下。
片刻後,肖旻想了想,不禁低聲問:“常節使……日後有何打算?”
這句話問得好像遲了些,好比已經將自己押上賭桌了,才想起來問一句——等等,我押得是哪個?
他先前是認定了常節使必不會存有反心的,並且還拿自己的項上人頭作保……
但此時,肖旻對“反心”二字的定義,已經不同於彼時了。
常歲寧故意賣了個關子,笑著道:“等肖將軍來日去了江都,當麵再詳談不遲。”
肖旻笑了出來,點了頭,連聲應好:“即便是為了明曉答案,肖某來日也必去江都不可了。”
不過,無論常節使做下何等決定,他都願跟隨就是了。
有的人就是有這種神奇的能力,足以讓人相信,她走哪條路,哪條路便是對的。
肖旻希望自己有跟隨其後的機會。
但在那之前,他要儘完自己想儘的責任,方能心安理得地去做想做的事。
肖旻看向那些百姓:“常節使,之後這些百姓……”
常歲寧自然而然地接話:“便放心交給我吧。”
又道:“淮南道之外的事我插手起來多有不便,仍逃散各處的患疫百姓,還要勞肖將軍尋到後也一並送來沔州。”
肖旻心下說不出的動容,已經體會到有靠譜的主公托底的快樂了。
此番常歲寧前來,並不是隻為了過來看一看,她不是一個人來的,同行的不單有江都鐵騎,還有數百名通曉醫術之人,他們或是來自江都民間,或來自無二院醫學館,卻無一不是自薦。
江都的安穩與進取,讓這些醫者更加具備獻出仁心的能力和底氣。
他們也好,常歲寧也罷,在來之前,皆已做好了接納這些患疫百姓的準備。
同樣做好了這種準備的,還有一人,不,是兩人——
很快,這兩人便被帶了過來。
“寧寧……竟當真是你!”
一道素藍色的纖細身影撲過來,一把抱住了常歲寧,帶著劫後餘生的驚險,以及久彆重逢的喜悅。
常歲寧猶感意外:“……阿姊怎來了此處?”
喬玉綿擦了擦狼狽的眼淚,簡單地說明經過。
常歲寧聽罷頗覺後怕,這動機實在動人,這經曆也實在驚險。
“有師父陪我一起呢。”喬玉綿小聲說著,回頭看過去——咦,她師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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