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不早了,平時這個時候我們應該在上第一節早課。”
盧修斯直起身,握著鳥嘴把麵具扳正,“想好要從哪開始了嗎?早點回去還能趕得上午餐,格裡斯上次還問我你怎麼不常去了。”
“安靜一下,我真不明白你怎麼還能在這個環境談吃的。”克拉夫特抬手做了個暫停的手勢。
僅有的兩個說話聲消逝,寂靜迅速地包圍了他們,像流沙填平縫隙,把人裹入凝固的氛圍中。
克拉夫特在平時算是個喜靜的人,但他喜歡的安靜是偶爾傳來遠處聲音的的避世感,不是那種被丟到隔音室的不自然安靜。
在這片腥鹹混亂之地,一切的體驗都在最大程度地刺激他的感官,惡心的氣味、異形的建築,一切平麵上濕潤滑膩的觸感。唯獨聲音被奪走,在感官中缺失。
盧修斯也很快意識到了違和之處,這種安靜讓他想到了深夜從解剖教室走出來,空無一人的走廊上萬籟俱靜,一切陷入靜止之中。
但現在不是所有人都已經沉睡的深夜,而是陽光明媚的大早上。
他快步走到最近的一扇門前,用力敲響,空洞的叩擊聲回蕩在凝固的寂靜中,沒有任何回應。
“有人嗎?”克拉夫特走到大概是窗口的空洞前呼喚,他甚至能隱約看到昏暗狹小空間內在地板上沉睡的人,依舊在熟睡,對外界的聲音渾然不覺。
兩人從紅藻井開始,逐步向外,挨家挨戶敲門。
已經不需要詢問了,隻要是從內側鎖上、沒有人開門的就一定是還在睡夢中。
克拉夫特將自己的記憶力發揮到最大,儘可能把每一戶的位置刻進腦海裡,跟自己記住的空間結構對應起來,形成一副平麵圖。
調查越是進行,他就越是意識到事情的嚴重,半個小時過去,他們已經拍過幾十戶的門,但至今還沒有發現醒來的人。
沉睡的人們仿佛被無形的牆壁隔開,而他們在透明的迷宮中穿行,隻能聽到自己發出的聲音和猶如幻覺的回聲。
病態的睡眠致病率高得嚇人,在觸及的區域內無一幸免,而他們暫時還沒摸到它的邊界,估算不出到底有多少人受累。
盧修斯看不到克拉夫特腦海裡的地圖,也分不清到底走了哪些地方,甚至沒發覺路線是在逐漸遠離紅藻井。機械式地跟著克拉夫特重複著敲門、呼喚的動作,焦慮情緒隨著時間增長。
他完全陷入了迷茫狀態,根本不理解到底是什麼因素引起了如此大規模的疾病。
“沒有道理啊,這根本沒有道理,明明那麼像黑液的作用,但是又這麼多人,到底是什麼?”
克拉夫特沒法回答他的問題,他感覺自己的猜想又錯了。要是影響因素是從內向外不斷衰弱的話,那他們遇到的病人分布應該是會出現一個病情輕重區彆,走了那麼久至少該有個應聲的。
帶著這樣的困惑,調查繼續著,他感覺自己正在接近這塊區域的邊界,遠處隱約有人聲傳來。
十幾分鐘後,克拉夫特遇到了他們在這塊地方見到的第一波醒著的人。
幾個跟之前乾瘦男人一樣穿著粗陋麻布衣服的人,有男有女,驚詫地看了一眼從拐角出現的黑袍人,然後繼續乾自己的事。
隨著繼續往前,他們見到的人越來越多,從沉眠的領地過渡到了正常區域。
關門不答的木屋迅速減少,取而代之的是敞開屋門傾倒汙物和提水回家的景象。
克拉夫特叫住了一位提著水桶的女人。
“我是學院的醫生,請問最近你和家裡人會醒來得越來越晚嗎?”
“學院?醫生?”女人不解地打量著克拉夫特奇怪的裝束,“我想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了,但我們家沒有。”
她放下手裡的水桶,指了指克拉夫特身後,“那邊有的是,不過你要等中午才能見到他們起床了。”
“那其他人呢?”克拉獨特聽著雜亂的人生、碰撞聲,第一次覺得這些聲音讓自己如釋重負,“你的鄰居之類的?”
“他們一家倒是伱說的那樣,也不知道是被哪個魔鬼下了咒,現在隻能乾半天的活,該怎麼過哦。”
一連問了好幾個人,克拉夫特發現連病情的進展都發生了變化。
本來按加裡和布萊德的描述,他預想中應該是遇到睡眠時間延長程度不同的病人。
但實際上這裡隻有兩種人——睡到中午的,和完全不受影響的,而且基本是全家一致,要麼都醒不來,要麼就都一切照常。
在這段交界區域,兩類人生活在一起,互不影響,水和油一樣涇渭分明。隻有病例密度在發生變化,沒有病情嚴重程度的變化。
這就……怪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