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拉夫特在心裡快速衡量了一下大門和廚房的性價比,向著正門衝去。
齊膝深的水極大地拖慢了他的速度,本來兩個呼吸間就能夠到的大門,硬是被拖長了幾倍時間。
肩膀撞在關閉的門上,預想中虛掩的大門紋絲不動,反而克拉夫特自己被頂退了兩步。濺起的幾滴水落到嘴裡,是腥鹹的味道,居然是海水。
文登港從未發生過如此可怕的海水倒灌,就算有也大都局限在港口和鹽潮區,如果連他住的旅館有這個水位,鹽潮區連房頂都不會剩下半個。
樓上傳來房門破碎倒地的轟鳴聲,彌散的光芒照亮了二樓整條走廊,在一樓的水麵反射下,把整個前廳照亮,也讓克拉夫特得以看清麵前的大門。
明明內側沒有架上門栓,他不信邪地又撞了一次。這次他聽到了夾在撞擊聲中的金屬鳴響,鎖頭在木板上彈開又落回。這門居然是從外麵上鎖的。
現在可以基本確認自己在睡夢中被挪到了某個相似又不同的地方,這明顯是老板不在暫停營業的旅館。
但知道這些對目前的情況毫無益處。樓梯口的光線迅速增強,那個東西的速度快了起來,正在往這邊趕來,濕潤粘稠的軟體在移動中發出沉重惡心的聲音。
它放棄了偽裝,在走廊上的前進不加遮掩,無骨肉質肢體拍打拉伸,不止一條,在地上發出交疊的“啪嗒啪嗒”濕潤黏連怪聲。
上麵堅硬帶棱角的結構在每次拍下時咬入木板和土石混合牆體,破壞、釘死接觸之物,穿透、撞擊之音連綿不絕,把本應包含在內部的骨質紮穿肌肉黏膜,形成了輔助行走抓握的組織。
一切的柔軟都是假象,為了掩蓋包裹在內的掠食部分,惡意扭曲的一麵。
它在發出自己的聲音,不加掩飾的聲音。
嘶鳴聲裡混淆了多到數不清的聲線,似乎是複數位的發聲器官在振動,有一堆蠕動的咽喉在發出細碎低語,此起彼伏,往複不休。
共振、放大,像唱詩班一樣在幾個音軌上形成陰鬱的歌曲,蘊含常人無法理解的規律,在通過空氣裡的聲波傳遞給一切具有聽覺的生物。
那歌曲不合人類的音律審美,總在一段低沉或高亢的節奏後接上最不適合的續篇,缺乏一個統禦者來協調各行其是的演奏,像分裂的意誌每個碎片都獲得了自己的口舌。
不可抑製的煩躁感從內心深處產生,抓撓著主觀意識,想要當場拔劍去將聲源劈開、剁碎,用一切能想到的辦法毀滅它,無法再忍受哪怕一秒鐘的噪音。
克拉夫特捂住腦袋,感覺到自己許久未有的強迫症又在發作,意圖控製自己去實現腦海中非我的念頭,去終止這種聲音。
他用指節頂住兩側的顱骨薄弱處,以疼痛來鎮壓這種不理智的傾向。思想被憤怒和聒噪的雜音充滿,需要用更多的精力來對抗它的乾擾,無力去思考其他。
那褻瀆的歌聲在接近,光芒隨之而來,越來越明亮,到了有些刺眼的程度。
它從二樓傾瀉下來,在水麵和水底流淌,仿佛獲得了實質,在流體裡運動,順著腥鹹的海水擴散,向克拉夫特洶湧而來。
發亮的液體,流動的光芒,在透明的水中彙聚成油亮薄膜狀的東西,讓人想到水麵難以除去的油脂,標誌著水質惡化,帶來油膩和接踵而至的腐壞發臭。
先前溫和、純淨的白色,摻雜了不均一的顏色,變得參差不齊。不同的白糅合成一團,灰白從內部翻卷出來,像皮開肉綻的傷口,又像平整表皮下裂隙狀的口器張開。
察覺到目標無路可逃,它不再費勁隱藏自己,而是儘情舒展,沿著走廊緩步逼近樓梯。
繁複嘈雜的聲音還在回響,順著骨膜和聽小骨鏈向顱內傳導,帶著令傳感器混亂的振動。
克拉夫特鬆開按頭的手,扶著旁邊的桌子站直身體,拔出長劍插進門縫裡,嘗試撬開大門。
打造這把劍的工匠應祖父的要求用上最好的用料,反複地鍛打錘煉,鋒利的劍刃能斬開皮甲,不考慮使用時長的話甚至能跟金屬過兩招。
不過顯然它的設計思路裡不包括撬棍這個用途,也沒法在狹窄的縫隙裡砍開鐵鎖。克拉夫特整個身體的重量把劍身壓成一個大弧,再下去就要接近彈性極限了,但依舊毫無成效。
他感覺自己無法逃脫了,除非老板還在哪裡造了第二扇門,這個建議可以下輩子提。不過俗話說得好,“麵對猛獸時要直麵它,與它對視……這樣你就能死得體麵些。”
雖然現在情況有那麼一點點區彆,但道理還是這麼個道理。
異界靈魂的教育環境形成了他不懼鬼神的態度,堅信不管是什麼活著的東西都終有一死。除非是鯨魚,他還不知道什麼生物能在要害挨一劍不死的。
而久經訓練的開瓢達人後代,對劍的熟悉未必就不如筆墨,帶著家族第三代尚未淡去的血性。
他放棄了關於逃跑的思考,把最後的精力集中起來,做出更合理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