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現在,方桌和椅子被挪到牆角,整個正廳被清理一空,像是為了重新布置騰出空間,而新的家具尚未到位,空曠得令人不適,生出缺乏依靠的虛浮感。
李斯頓在昏暗的會客廳裡走了個來回,這裡的地麵倒是很乾淨,沒有踩到任何東西。
光線不足讓他有點後悔沒帶照明物,又不想冒著引來不必要注意的風險打開窗戶,隻好在微光中摸黑走向樓梯。臥室和書房大概都在樓上,要說有什麼線索,在這兩個地方可能性最大。
如大部分住房的格局那樣,二樓被分割成幾個單間,除了三扇門外,還有把梯子通往閣樓。
李斯頓推開離自己最近的一扇,可能是卡爾曼的臥室,裡麵靠牆放著張大床,向陽的窗前擺著帶抽屜的書桌。
這裡的灰塵減少了很多,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墨水味。
走到書桌前,李斯頓才後知後覺地想起自己肯定留下了腳印,幸好在來之前也換過鞋子。
桌上攤著幾本厚書,借著窗縫間漏過的陽光可以看到,正中一本是李斯頓最熟悉的書之一,手抄《人體結構》,翻到了“骨骼”大章中的一頁。
漂亮精準的手繪圖周圍,除了原作內容,還添加了教授自己用小字謄抄的補充歸納,是早些年剛來文登港時的研究成果。
時至今日,對骨骼的研究歸納實際上已經趨於完美,增補的細節中不少出自卡爾曼之手,此後假托原作者愛德華之名做出的新《人體結構》實際上與初版有不少小差彆,克拉夫特手裡的那本就是如此。
這些成就是卡爾曼教授的驕傲,他認為在結實的地基上,解剖學的殿堂徹底建成是遲早的事,後人在可以將他這一輩確認的骨性標誌作為坐標,僅憑觸摸就大致判斷體內結構的位置。
可是為什麼教授又突然翻開老書,查閱這些他早已了然於胸的知識?好奇發作的李斯頓湊近觀察。
攤開的書本下還壓著一張露出一角的黃紙,撕裂造成的鋸齒狀邊緣參差不齊,是從某本冊子裡被臨時挪用來。李斯頓隻聽說過某些藝術家靈感發作時會如此對待紙張,還沒見過卡爾曼哪次如此倉促的。
小心地掀起書本,抽出那張殘頁,上麵記敘的東西也不比這張紙本身正式。
潦草飛舞的字母,配上用粗細不勻線條勾畫的草圖,匆忙的記錄僅供書寫者本人正常閱讀,他得挨個辨認連筆中缺斤少兩的字母原意。
斷斷續續的閱讀中,李斯頓跳過了幾個完全無法理解的怪詞,大致看出了這段文字講的是卡爾曼教授認為肌肉和骨骼的連接有完全不同於從前認知的方式。
“還能有這種事?”
如果這個說法成立,那麼整個解剖學可能都要麵臨重塑的威脅,其規模之大不下於從百年前純粹猜想的結構,到現在基於實物的學說。
目前的《人體結構》都是從切實的秘密解剖中得到證實的。包括李斯頓自己也多次地見證了它的正確性,就算在個彆人身上有小差異,但也不足以顛覆整體的正確性。
對這個新穎觀點的好奇讓他忘記了來意,眼睛不由自主地繼續閱讀下去。
卡爾曼提出,他觀察到了人體運動係統全新的組合方式,並且不比原有的結構效率低,甚至可能更高,舉例就是下麵所繪的草圖。
如果不是文字內容,還真的不容易把這團線條聯想到骨骼肌肉上去。
錯合的幾段雙直線首尾相連,其中一節從端口小折角加圓頭來看可能指的是股骨,股骨頸和股骨頭畫得過分抽象。要不是長骨中長這樣的形態唯一,李斯頓絕對認不出來。
周圍纏結環繞的線條,或許是肌肉和肌腱,以從未見過的形式排列,違背所有李斯頓所知的組合方式。宛如從未見過人類肢體的創作者,天馬行空般地把它們當繩索布匹之類的材料,組合到了骨骼上。
囊腔、結節似的器官組織混入間隙,填充複雜結構裡空出的部分,想不到是什麼樣的軀體裡會需要這樣排布。
在外圍,兩道遍布凸點毛刺的曲線勾勒了大致邊界,空出一段不封,表示這是某個整體上的一部分。
乍看混亂不堪,哪怕孩童的繪畫都比這個更規整,可是細思又發現在混亂中具有另一套有違常理的邏輯,展現了李斯頓從未想象過的可行性。
宛如同一個問題的另一種解法,瞬間打開了新思路,欣喜之下,讓他急不可耐地想見識它的全貌。
翻過紙張,空無一物的背麵給他潑了一盆冷水,這就是一張臨時寫就的草稿,沒有下文。
李斯頓把紙張塞回原位。
“難道教授最近在研究這些東西,跟澄明藥劑有關的另有其人?”(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