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吧,我覺得也不是不能考慮一下,用些比較極端但更方便的法子解決問題。”
在書本構成的腐殖層裡翻找兩天後,克拉夫特成功證明了,伍德家族的基因裡是真不含半點考古和曆史學天賦在內。
想想倒也正常,老伍德和安德森老師倆人研究了大半輩子異態學,都沒收集到哪怕一件沾點非自然力量的遺物。事實勝於雄辯,這已經很能說明問題了。
和記憶力或者學習能力沒關係,醫學院的教授可以在血肉模糊中準確夾住正回縮痙攣的動脈殘端,不代表他就能從一堆可以考慮送去回收再造的紙糊裡找出有用信息。
雷蒙德修士、庫普、以及伊馮被先後征召入這項浩大工程,幫助清理了書海一角。
實際作用比較有限。所有能挽救的文字都殘缺嚴重,有頭沒尾、有尾沒頭,或者乾脆隻有半邊。剩下都處於不剝開看不到全內容、剝開又會直接把紙麵損毀的矛盾狀態。
應該會有高難拚圖愛好者喜歡的,可惜這裡的人多少都帶點解密相關創傷應激障礙。
之前的初步猜測沒錯,主要組成部分由修道院書庫貢獻,突出一個信息麵大而全,除占大頭的宗教學術文獻外,還包含了區域水文地理記錄、農作物種植之類的實用工具書。
克拉夫特甚至在裡麵翻到了本草藥學書作,不是通用教材,而是關於如何用本地特有的物產對一些常見病、多發病進行簡單處理。
估計是早期開拓修士總結的實用指南,走的野路子、個人特色顯著,能看到些在常規藥典裡不會提到的成分。可惜損毀嚴重,也隻能作為古物收藏了。
“這本給我留著。”排除嫌疑後指不定可以寄回敦靈送給戴維醫師,相信他會感興趣的。
剩下少數書籍可能屬於個人所有物,不知為何也被很統一地集中起來。
這些書通常不會有專門在封皮上標注書名,內容更是五花八門,幾乎可以找到任何東西,諸如私人筆記、日記、收支賬目、業餘興趣之類的雜項,沒有文學價值也缺乏實用意義,同時意味著缺乏可識彆特征。
從中多少能窺見修道院的生活一角,在克製保守的戒條規範下,幾乎所有人保持著壓抑規律的生活狀態,有點像某種永無止境的封閉式管理學校。
連業餘愛好也都是諸如書法謄寫、植物藥學、聖詩音樂、曆史文學研究這樣的“正規”內容,還要一板一眼地在筆記上寫下來,很難評價是真的愛好還是試圖說服自己有愛好。
長此以往,憋出點什麼精神疾病來也很正常。
這些記錄都已經算是僅有的個人表達了。客觀來講,也確實比那些長篇大論的神學經典有趣些。
所以克拉夫特毫無負擔地把參閱大部頭的任務交給了專業人士,自己挑揀著看起這些篩選後的小眾文字。
一開始還抱著找點什麼的想法,但隨著閱讀逐漸深入,也許是太久沒看過閒書的緣故,他確實從中共鳴到了某種微妙的樂趣。
底層修士往往也是與當地人互動最多的群體,通過他們的記錄,可以看到教會是如何一步步走進支離破碎的山區、並有形無形地統治它的精神世界領土。
先是幾位不起眼的傳道士到來。對於本地陌生的人文、原始獨特的信仰體係,他們並不排斥,而是正常接觸,甚至主動參與其中,觀察、理解、記錄。
僅僅翻了幾本,就發現了數種自然精怪、先祖崇拜類的行為。記錄者試圖用文字或手繪圖描述這些東西,由於多山地形,自然圖騰主要是山中野獸,以能越過高山、指引水源的禽類為著。
而墓葬習俗和先祖崇拜也不少跟山有關,崇尚在能得到長時間光照的高處,並進一步發展出了由山登天、進入雲中等比較直觀的想象。
了解習俗禁忌後,傳教士就開始本土化地傳播教義,以普世價值為主,勸導向善、獲得死後福祉,拉攏起願意聽取接受的小團體。
當規模到了一定程度,逐漸獲得資源的教會團體就會建造教堂或修道院。主要目的反而不是聚眾禱告,而是以此為基礎開展社會服務。
傳教士們為居民近乎免費的安慰性醫療、寶貴的基礎教育、必要時的庇護所,以及每個禮拜日分發的少量食物和淨水。
有著早就發展成熟的社會服務能力,本地原始信仰根本競爭不過,在辯經方麵更是遭遇受過相關教育的修士們降維打擊。
一般在兩代人內,主流教義就會徹底本土化並取而代之。對於少許真有點能耐、想負隅頑抗的異教,教會也不介意讓他們見識下自己百餘年前的傳統教化方式。
分散在小聚落裡的各種迷信,逐漸成了文字標本,被夾在這些筆記裡安靜腐爛。然後研究這些原始信仰又成了一門學問和愛好。
至今仍能在民間和教會的本土化適應中找到些許往日殘影,修士們也很樂意記敘外出采風過程中收集到的相關內容。
在民間傳說中,那些上山後未能返回、也沒找到遺體的人,往往認為是被某種巨大的飛行生物帶走,所以才會消失得毫無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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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複提到的類似傳聞是大部分早期崇拜來源,即自然未知恐懼。
難以企及的高山和深不可測的雲霧,了太多想象滋生空間,賦予各種帶來恐懼的元素,諸如獠牙、蝠翼、利爪、鱗片,元素隨傳聞不斷堆砌。
部分修士猜測這種描述可能與傳統故事裡一些經典怪物形象演化有關,至少起到過參考作用。
神秘主義崇拜經久不衰,使山峰、雲霧和怪物在本地人心中始終有著特殊地位,反過來又影響了外來入駐的領主和教會,前者從中獲得了家族紋章靈感,後者則將不少教堂修道院的選址遷到了高險處。
“很有意思。”雷蒙德修士還在給堆積如山的宗教典籍分類,克拉夫特已經翻完了十幾本隨筆。
要給他硬塞曆史宗教知識肯定不願意,但當成興趣讀物的話就不一樣了。
以他的記憶力,其實和背誦過也沒太大差彆,來源龐雜的文字像顆粒砂石堆積起來,彙成半舊半新的沙盤,將這片土地的具體形象呈遞上來。
“我有個想法,以後把民俗學加入選修怎麼樣?”
“隻要您願意請人或者親自編寫教材,我就沒意見。”雷蒙德從齊腰高度的書堆裡直起腰,為未來的工作量略感擔憂,“為什麼突然提這個?”
“不知道你有沒有意識到,敦靈的事帶來了很大啟發,有些東西其實沒有被時間帶走,它們從來沒離開過,始終在我們身邊,隻是以另一些我們習以為常的形式存在。”
“比如某些無法解釋的習慣傾向,耳熟能詳的故事,你感受不到它們,因為它們已經是我們的一部分了。”
“少說兩句吧,克拉夫特先生,有點瘮人了。”庫普哭笑不得地裹緊衣服,感覺有什麼比初秋還冰冷的東西在周圍遊蕩。
修道院有沒有問題他不清楚,但克拉夫特最近真讓他覺得不太對勁,是時候找個機會私下談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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