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inf/b/div當這封被快速帶回大阪的回信打開時,在場的除了承兌與伊奈忠次,就隻有德川家康和本多正信。
最先入眼的竟是這麼一句“上杉氏興亡在此一舉,還請三思……”這不是承兌絞儘腦汁寫的那句話嗎?
眾人都盯住承兌,伊奈圖書自然也不例外。剛讀了幾行,承兌就臉色發紅,手不停發抖,臉與嘴唇痙攣不止,其狀令人不忍目睹。
承兌很少如此狼狽,當年在秀吉麵前宣讀明使冊封書,當讀到“封爾為日本國王”一句時,他的反應就如今日。
意外的是,家康和本多正信並不甚驚訝,承兌花了一刻鐘才好不容易讀完書函,隨後把它默默交給家康。承兌讀信時,家康既不發笑,也不問什麼。
“看來語氣不輕。”家康戴上眼鏡——這是今年正月茶屋四郎次郎送給他的從京華訂購、由薩摩藩島津家定製精工製成——靠在扶幾上展開書函。
也難怪承兌會臉色大變,直江山城守兼續的這封書函,一開始便甚是無禮,幾乎全是揶揄之辭,完全把承兌當成一個無知幼童。
“關於吾領,世上確有不少流言,以致引起左府猜疑,實不足奇。太閣生前,京城和伏見之間就流言不斷,更何況會津地處偏僻,我家主公又是小輩。大師實是過慮了……”
既然把比自己年長六歲的主君都說成是小輩,又會把承兌當作什麼?出於多年交情,承兌才費儘心機給他寫了那封書函,可他卻譏諷承兌是狗咬耗子,真是狂傲至極!
家康看到此處,反而微笑道“住持大師,這並不是寫給您的書函。他知道我也會讀到這封信,才故意這般寫的。大師倒是不必著惱。”說罷,他麵帶笑容讀了下去。
伊奈圖書不時偷偷瞟一眼家康,對於家康的平靜,他頗為不解。他本以為家康一看到此信,定會勃然大怒。然而現實卻是家康非但不惱,還不時露出微笑,甚至搖頭晃腦,讀得津津有味,仿佛在拜讀一篇雄文大作。
讀罷,家康把信函放在扶幾上,對本多正信道“佐渡守,看來直江山城非尋常人也,思慮敏捷,條理清楚。”
“啊?”沒等本多佐渡回應,臉色蒼白、渾身發抖的承兌伸長了脖子,語帶沙啞地反問道“如此無禮之言,左府……竟還稱揚?”
家康緩緩點頭“說無禮麼,確實甚是無禮。家康有生以來,還從未讀過如此無禮的書函。”
“是啊!貧僧讀到一半,便想撕個粉碎。”
家康微微一笑,卻並不回答承兌,反而對本多正信繼續道“信裡說了這麼幾點其一,讓豐光寺莫要擔心。其二,景勝前年剛換了領地,就立刻進了京,好不容易回去,又要他進京,怕耽誤本領政事。因此他認為,連處理本領政務都被認為是存異心,完全不可理喻。”
“說得有理。”本多正信表情有點古怪,但言語上卻附和道“這麼說,他認為大人在故意刁難於他?”
“正是。”家康輕輕點點頭,依舊保持麵上的微笑“其三,函上說,景勝寫誓書寫膩了,無論寫多少也無人會信,所以他已經不想寫了。另外,自太閣以來,景勝就以忠厚正直聞名,迄今沒有任何變化,這些都與一般人有彆。”
“哈哈,一般人,他指的莫非是大人您?”
“或許是吧。他還說,所謂景勝心存異誌雲雲,純屬有人故意誹謗,而我隻是一味聽信讒言,卻不去查明真相,實在有失公允。
當然,更精彩的還在後頭呢,佐渡。他咬牙切齒地諷刺我道,加賀肥前守一事能夠順利解決,我真是威風八麵。又說,增田和大穀等人,他有事會與他們聯絡。至於榊原和本多佐渡,倒是就不必了。”
“哦?他信不過在下?”
“那當然。他說,你們隻會相信堀秀治一麵之詞,完全是誤導我德川家康。你們究竟是德川的忠臣還是佞臣?讓我好生思量。哈哈哈哈,佐渡,你自己說說看,你到底是德川的佞臣,還是德川的忠臣?”家康說笑道。
本多正信撓撓鬢角,苦笑起來“真是難為人呐!以這封信的說法來看,榊原與在下等人假扮忠臣已然數十年,這委實太不容易了。不過,既然在下都已經這般年紀,餘生恐怕也所剩無幾,不如就扮好這最後幾年吧,也少些折騰。”
家康大笑,眾人也都跟著笑了起來。笑罷,家康把書函丟給正信“你最好也讀讀,想必對你會有所助益。”
正信拾起來,畢恭畢敬地讀完之後,又傳到伊奈圖書手上。
展開書信一看,伊奈忠次不禁全身僵硬。如此大膽、如此不加掩飾的書信,他也是第一次看到。這位把自己的主君稱為“小輩”的兼續,真是完全不把五大老之首的德川家康放在眼裡。
函中稱,延緩進京完全是因為武備。京城武士如今都被京華販售而來的精美大明瓷器、絲綢、玻璃等名物迷住,而鄉下武士則在準備槍炮弓箭之類。這定是民情不同,風俗各異。
他還問,照上杉氏的實力,景勝當具備什麼樣的軍備?若連上杉氏置備與身份相配的軍備都懼怕,實乃小肚雞腸。
無論是修路還是架橋,都隻不過是武備之步驟,至於來年或後年日本還要再次出兵朝鮮一事,誰會相信?征朝之戰的失敗已經說明了日明兩國實力差距巨大,如今的日本不被大明打上門來就不錯了,居然還妄談再次出兵,簡直可笑至極。
讓圖書更為驚詫的,則是此信末尾言道“無須多辯,我家主公斷無叛心。不進京,完全是有人從中作梗。隻有左府徹底明查,方可成行。縱然是違背太閣遺言,撕毀誓書,拋棄少君,甚至與左府翻臉,奪取天下,那又能怎樣?終歸難以擺脫罵名。
身為軍神謙信公之後,焉能忍受此辱?上杉氏深知反叛之恥,絕不會如此愚蠢,請不必擔心。隻是,若左府非要聽信讒言,意圖不軌,那麼就算撕毀誓書又有何妨……”
圖書感覺自己快要窒息了。家康曾說過,要估量直江山城守的器量,可這封書函卻像是直江山城在試探家康的器量。
此函逐一駁斥了承兌。承兌的書函拖遝冗長,兼續卻痛快淋漓。文中的意思很簡單,隻要他們認為有理,就甚至不惜與家康為敵,二者根本無溝通之可能。伊奈忠次卷起書函,不禁想問問家康之意。
家康的表情卻依然十分平靜,或許他早已料到對方會如此答複。接過書函,他對本多正信道“佐渡,直江山城是否已看穿了我的心思?”
圖書大吃一驚。承兌更是驚駭不已,他“啊”了一聲,伸長脖子,儼然一個不知所措的孩子。家康聽到承兌的驚呼,把目光移到他臉上“我是說,山城究竟是看穿了我的心思,還是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才這般寫的?”
承兌更疑惑了“參透了左府的心思,又能如何?”
“那就說明,他實乃是令人欽佩的大器之人!隻是對於上杉氏,他就變不忠之臣了……他的器量大過他的主君上杉景勝。”
不等承兌回答,伊奈忠次先問道“大人,您這是何意?”
家康咂咂舌,看了正信一眼,道“正信,你給圖書說說。”
正信笑容滿麵,看來,隻有他明白了家康的意思“是,不過,在下的理解也未必正確……”
“圖書比你年輕。你怎麼想便怎麼說。”
“遵命!”正信向圖書側側身子,道“依我之見,大人早已痛下決心了。”
“什麼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