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籬不明白他為何要這樣說,但他已經擺出送客的嘴臉,甚至還為金籬打開了藥鋪的朱門。
屋外熱鬨非凡,儼然同室內的冷清形成了鮮明對比。
金籬退出了藥鋪,她知曉自己是不被此人放在眼裡的,即便說再多也是無濟於事,隻好轉身離開。
等到她找到爹娘時,他們已經收拾攤位準備回去村裡,帶來的貨物都已經賣光,娘親臉上浮現喜色,笑著對金籬道:“阿籬,你跑去哪裡了?一整天都不見你蹤影,還說要幫爹娘賣貨呢,隻會耍嘴皮!”
金籬這才發現天邊已經浮現血色夕陽,是到了要回家的時辰。
她歉意地上前來幫爹娘整理牛車,吞吐地解釋道:“我去送竹筍了,城裡有個過去認識的熟人,許久沒見,聊得久了些。”
爹娘也就沒有追問,他們向來相信金籬,在爹娘眼中,金籬一直都是個靠得住的孩子。
一家三口架著牛車回去村子,路上餓了,爹爹就把買來的饃饃拿給娘倆兒吃,極其開心地說著:“今日的收成比想象中的還要好,幾乎都賣了出去,許久沒吃到饃饃了,阿籬多吃一些!”
金籬也覺得高興,吃飽了之後,她把剩下的一塊饃饃掰成了三份,娘親見了,便道:“倒也不必為爺爺和阿瑁準備,你爹買來的饃饃夠吃。”
還沒等金籬回話,娘親就皺起眉頭:“你這第三塊是要留給誰的?”
“我怕半夜餓,是留給我自己的。”
“以前可不見你這樣貪吃,近來倒總是說著餓。”
駕車的爹爹笑道:“能吃是福氣,阿籬就算是胖一些也漂亮!”
一家人有說有笑地回去金家村,金籬卻總是會失神,她心裡想著的是快些去見到沈容,離開了整整一日,也不知他是不是也與自己一般度日如年。
不過是一日不見,她就已經很想念他了。
然而,在快到山腳下的時候,牛車的輪子忽然癟了,爹爹下去修了好長時間,以至於天都黑了,車輪才修好。
娘親催促道:“快點趕路吧,夜晚的山林裡總有野獸出沒,咱們得快點趕回去才行。”
重新起程沒多久,天空便有碩大的雨珠砸了下來。
下雨了。
久旱逢甘霖,金籬興奮異常。
娘親也喜悅不已,大家都許多年沒有見過雨水了,連下雨天是何等樣子的都要忘卻,竟然會在這日撞見了大雨。
“今日真是個好日子!”娘親開懷道:“賣出了所有貨物,又逢大雨!阿籬,咱們家就要過上好日子的,世道也會變好的!”
金籬心想著,自從遇見了沈容,她的生活好像越發好了起來,直到爹爹在這時說了句:“都要感謝今日下午遇見的那位達官貴人,他買下了咱們的全部貨物,咱們這才能賺到錢買了許多饃饃。”
金籬有些困惑,便是此時,牛車搖晃了一下,爹爹是被雨霧模糊了視線,而金籬也越發覺得寒冷,她抱著自己的雙臂,忍不住瑟縮。抬頭望著夜幕中的暴雨,心想著這雨下得實在是太大了,就像是冤情要訴一樣,隻怕是要有災禍降臨。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要這樣想,連聲呸了幾次,直道晦氣。
轉了個念頭,她擔心柴房裡進了雨水,沈容是瞎的,沒人幫襯根本出不去柴房,被淋濕了怕會生病。她還沒有陪他去後山轉轉,怎能害他起病呢?
她卻不知,等待著她的,將是金家村的血海,與殘骸。
以怨報德,天誅地滅。
金籬在多年後的某個睡夢中驚醒時,痛恨、懊悔的便是曾經救過沈容這件事。
想來一個村子的覆滅,並不會對世道造成任何損失,百姓如螻蟻,尤其正逢亂世,饑荒、旱災奪走的性命早已不計其數,一場大火帶來的屠戮更顯得像是天災,沒什麼稀奇的。
無非是前來迎接主子的奴才們自作聰明,認定村民們知曉、見過了主子的容貌,不殺人滅口的話,定會後患無窮。
金籬隻記得那日大火滔天。
當她與爹娘趕回村口時,見村口的茅屋都已燒得焦黑,隻剩下了破破爛爛的木架子。
很多村民已經橫七豎八地躺在了一地火舌之中,爹爹趕忙停下了牛車,娘親則是驚恐地喊道:“怎麼會突然起火了?咱們家在最裡麵,怕……怕是……”
金籬被這場麵嚇得啥掉了,竟不知死活地想要衝進火海去救爺爺和阿瑁。
可茅屋裡的瓷器、物件兒片燒得發出劈裡啪啦的怒吼,從窗欞裡迸射出來,尖銳的碎片飛濺到金籬身上,她也顧不得疼痛了,隻飛奔著朝自己家中跑去。
爺爺……阿瑁……還有他……金籬在心裡向天公祈求著,一定要保佑他們平安無事。
奈何暴雨也澆不滅這場天火,長風呼嘯而過,火勢接連再高,還引來了天際數道驚雷電閃,紫光劈天,火焰燃燃,屋簷下掛著的酒瓶接連爆裂,濃烈的燒肉氣息彌漫開來,金籬看到許多村民的身影在屋宅裡扭曲、慘叫,有幾個衝出來的卻也爬不動,因為下半身被燒斷了,腰腹間焦灼發黑,膿血直流,死狀淒慘。
金籬驚恐地衝過去,她顧不得烈火燒灼,探手要去把那人拉出火海,誰知空中忽然射來無數支火箭,追趕在身後的娘親撕心裂肺地大喊一聲,猛地撲倒了金籬。
金籬根本分辨不出究竟發生了什麼,等自己稍微清醒一些之後,才發現娘親躺在自己的身上,已經是萬箭穿心!
“娘親……娘親……”金籬悲痛欲絕地推搡著娘親,她爬起身來想去扶娘親站起身,奈何娘親已經沒有了呼吸,金籬絕望地放聲大哭。
在她意識恍惚之際,耳邊傳來簌簌的腳步聲,火海裡有人影出現,他們抓起金籬朝村子裡的更深處走去。
金籬感覺自己的身子是被拖行著走的,待到了村裡最儘頭的房前,她被那些人用力地摔在地上,金籬迷迷糊糊地抬起頭,看到唯有自己家的屋宅還未被大火吞噬。
然而,也隻是時間問題。
大火很快就會燒過來,令她慶幸的是,爺爺和阿瑁都還活著,隻不過,是被那群人綁了手腳,按在地上,正以一副無措的驚恐表情望著金籬。
“阿、阿姐……”阿瑁怯弱地喚了一聲,他的嘴角有血跡,定是已經被毆打過的。
金籬這才醒過神一般,她看了看阿瑁,又看向他身旁被折磨得幾乎奄奄一息的爺爺,她哀求起抓著自己的那些人,極儘卑微地求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