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站在身後不遠處的心腹隻是靜默地望著主子,雲施二字,自是顯露出了宿命。
心腹為此有些傷懷,他垂下眼,鼻腔感受到清冷花香,轉頭去望,山腳之下開滿三月梅花,白的花瓣,紅的心蕊,煞是悲涼。
那一年,從雪山尋回奇石一事轟動了整個皇宮,蕭帝為此大喜,不僅賞賜了雲家二品官員的名號,還賜了大畝良田與金銀綾羅,又贈了數棟富貴宅邸。
位置極好,坐落在皇城的樞紐,視野廣闊,長街繁華,像是在彌補雲家主公失去了生育能力。
好在他有了兩個孩兒,雲舒和雲施都健康地長大,他也為此感到欣慰。
唯獨沈容皇子在皇宮中遭到囚禁,他總是難安,畢竟他雲家一直忠誠於沈家,見到沈容在朝中被這般對待,雲父實在難以接受。
他一直清醒地身在起伏的宦海欲念之中,究竟是明哲保身,還是貪生怕死?凡人拘於所欲,係於所求,營營一世,碌碌終身,刑於死生,役於喜怒,又從何而來存在的意義?那窗外熱鬨越是鼎沸,他心中便越發淒涼,尤其是見到雲施能開心地奔跑在院落裡,而沈容卻被囚於宮殿中不得外出,他更是於心不忍。
而那夜,他睡下時,做了一個長夢。
夢裡的蘆花鋪天蓋地地蠻橫生長,風和雲柔,霞光餘暉染紅一池翠水,忽然飛來一隻金蝶,輕扇翅膀,引流落於此夢中的他朝蘆花儘頭中奔走。就那樣走著走著,他不知何時走進了一處長而深的回廊。
那是一個男子的一生。
繈褓時啼哭不止,孩提時牙牙學語,待到總角,便牽扯著風箏在蘆花叢裡歡欣喜悅,稚嫩的眉梢眼角綻開純粹笑靨,那是漫長生命長河中最為隨心的時日。
再大一些,就要學著讀書讀詩,學著舞刀弄槍,擦破了手腕上的皮,惹得娘親疼惜,他笑笑,不以為然。
又轉瞬到了束冠時,他遇見了心愛的女子,墨黑雲靴踏過大片柔軟的蘆花,他去提親,想去娶他的心上人,盼望著與之恩愛白頭。
可世事難料,心上人會病逝,親朋好友會離去,他的一生不幸在了而立。
疾病奪走了妻兒性命,唯留他孤身一人。
他悲哭絕望過,怨恨眼下的太平盛世也不過是無人可訴相思的空歡。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雲父猛地驚醒了過來。
醒來之後,他氣喘籲籲,起身便不管不顧地奔去了雲施的房裡,他喚醒熟睡的兒子,將那年自己得到的那塊“施”字玉佩交給他,叮囑道:“從今往後,你一刻也不能離開沈容皇子的身邊,他在哪裡,你就要在哪裡,倘若為父有一天死了,你就要承擔起為父的職責,守護著他,直到陛下重新回來的那一天。”
雲施當時還小,不過八歲的孩童哪裡聽得懂這些?他困惑地揉著惺忪的睡眼,問雲父道:“父親,我是要做皇子的努力嗎,為何一定要我順從著他呢?”
“聽話。”雲父不容他反駁:“總有一天,你會有回報,雲家也會有,隻有陛下能庇護雲家,你要等陛下回來找到皇子。”
“陛下……不就在皇宮裡嗎?”
“咱們的陛下隻有一個。”雲父沉下眼,“隻有沈戮,是雲家的主公。”
過往的回憶就此結束,雲施緊閉雙眼,腦海中父親的話如同古老的咒語,一遍遍回蕩。沈戮,那個名字,像一顆種子,悄然在他心中生根發芽。
就好像父親已經預料到了,沈戮總有一天會找到沈容。
雲施緩緩睜開眼,望向麵前那扇敞開的房門,仿佛看到了沈戮和沈容團聚的場景。
他的眼前浮現出一幅畫麵:沈戮站在月色下,身影挺拔,眼神堅定。沈容則站在他的身旁,兩人相視而笑,眼中滿是重逢的喜悅和溫暖。月光灑在他們身上,為他們披上了一層銀色的光輝,那一刻,所有的等待和苦難都化作了值得。
可惜的是,雲父卻看不見那一天了。
一想到雲家現在隻剩下他和雲舒兄弟兩人,雲施的心中就有說不清的悲戚。
此刻,沈容已經來到了金籬的房屋內。
她明知來者是他,她卻看也不看一眼。
見她這副冷淡的模樣,沈容的心頭湧上一股無名之火,但麵對金籬那蒼白而倔強的臉龐,他硬是壓下了怒火。
他蹲下身子,輕輕端起那碗涼透了的粥,用勺子舀起一口,耐心地遞到金籬唇邊。
然而,金籬卻滿臉嫌惡,猛地推開他的手,瓷器掉到地上,碎裂開,瓷片飛濺,劃破了沈容的手背,鮮血瞬間染紅了碗邊。
沈容的眼眸中閃過一絲淩厲,他站起身,直視著金籬,聲音低沉而嚴厲:“金籬,你究竟要怎樣?”
他的怒火在胸中燃燒,但看著金籬那雙空洞無神的眼,他又軟下了心腸。
“你莫要仗著我心裡對你的那份舍不得就在這裡胡鬨。”沈容冷聲道:“我的耐心也是有限的。”
“舍不得”這三個字實在令金籬覺得可笑得很,她終於看向了沈容,可那眼神冷漠如霜,甚至充滿了蔑視,她淡淡道:“你當然舍不得我了,畢竟是你棋盤上的棋子,真若弄壞了、弄丟了,你去哪裡再找一個來呢?”
沈容抿緊嘴唇,繃起了下顎。(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