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ivid="tet_c"張白二人並不想驚動他人,隻是從門樓的樓梯出發,轉至樓頂。中間唯一驚動的人,居然是正要下樓離去的周行範,但後者看到二人,反而更有些做賊心虛之態,差點從樓梯上摔倒。
走上門樓樓頂,此時外麵雪花其實並不大,隻是稍有些緊密而已。而二人既至頂上,放眼望去,也沒看到什麼四麵皆白之盛景。甚至,當周公子從側門轉出,打馬而行時,馬蹄印子都還是黑的——行宮門前正道下午走的人太多了,存不住雪不說,還弄得過於泥濘濕滑,再後來一晚上的碎雪也隻是覆蓋了表麵,人馬一過,輕易便露出黑黝黝的湯汁。
可以想見,等明日一早結了冰,路麵上隻會更艱難。
“他這是回去報信?”白有思看著在路麵上略顯狼狽的周公子,略顯戲謔。。“你之前不說,是因為他在嗎?”
張行點點頭,複又搖搖頭:“我知道巡檢想要問什麼,但晚間大家討論出來的那個說法並不能說有問題……”
“我曉得。”白有思望著漫天飛舞的雪花對道。“但是你須答應過我,要我曉得此事根本,要我自己來做決斷。”
“這是自然,我今晚便是來說這個的。”張行認真以對。“隻是這個事情的根本……說起來可能隻有兩三句話的事情,卻是千萬鈞重,所以我想慢慢的說……而且,便是說根本,&nbp;&nbp;也是分層次的,就好像晚上大家的說法,&nbp;&nbp;其實已經是一層真相和根本了,&nbp;&nbp;最起碼把案子本身說透了。”
“所以,&nbp;&nbp;我也陪你出來了。”白有思搖頭笑對。“你是要去什麼地方才說下麵的一層嗎?是不是要去江邊,還是江上?”
張行沒有應答,&nbp;&nbp;反而從懷中掏了一小壇酒來,遞給了對方:“巡檢,你之前來過江東嗎?”
白有思接過酒壇,&nbp;&nbp;一邊撕開封皮,一邊微微搖頭。
“巡檢年長我一兩歲。”張行環顧左右,繼續言道。“再加上在靖安台一路做到巡檢,想來在台中應該有不少年了吧?”
“是,年長你一兩歲。”白有思瞥了對方一眼,&nbp;&nbp;語氣不善。“官位也比你大些,&nbp;&nbp;不然如何提拔的你?”
“我是說,&nbp;&nbp;巡檢出外勤都去過什麼地方?”張行聽得不妙,&nbp;&nbp;趕緊說了正話。
“關隴和東都周邊多些,太原和北麵的雁門也去過兩次,河北鄴都一次,巴蜀一次,東境一次,西北邊境倒是去過三五次,&nbp;&nbp;你知道的,幾年前我剛入台中的時候,正是朝廷在招降和分裂巫人的時候。”白有思平靜做答。“至於未入靖安台之前,倒是經常往來南陽,&nbp;&nbp;還去過一次襄陽。”
“所以,&nbp;&nbp;外勤任務,之前莫說江東,&nbp;&nbp;江西和巴蜀都沒去過?”
“不是說了嗎?”
“這就很不對勁。”張行搖頭以對。“因為南方百多州郡,&nbp;&nbp;其中不乏大郡、富郡,而且白帝爺開拓的漢水在那裡,&nbp;&nbp;從東都西都過來,其實都算是道路通暢,咱們一路順流而下到這裡,才花了幾日?又不是南嶺,&nbp;&nbp;確實遙遠。可為什麼身為朝廷專門負責巡視地方的外勤巡組,反而少來呢?與之相比,&nbp;&nbp;反倒是西北邊境和雁門,明顯道路和環境更加辛苦……如我記得不錯,西北邊境的沙漠和雁門北麵的苦海,都是巫族罪龍為了保全巫族降下的阻礙,那種地方,怎麼可能好受,反而去了那麼多次?難道隻是北麵有事,南邊從不出事?”
“確實。”白有思捧著酒壇若有所思。
“道理其實很簡單。”張行伸出手來,抓住了冰冷且積雪的欄杆,望著眼前的江都城感慨道。“大魏的地域隔閡和壓迫太重了,雖說有情可原外加事出有因,但還是太重了……而且不止是地域,還有因為地域問題導致的經濟、文化、政治上的歧視……南人根本無法在東都立足,這不光是官場的問題,也不是提拔幾個南人尚書、相公就行的。對應的,東都的貴人眼裡也很少有南方,他們隻把南方當做是被征服的糧帛產地,隻要每年糧食和布帛送過去了,隻要不造反,便懶得理會了。”
白有思點了點頭。
“大魏朝這麼乾是有問題的。”張行喟然以對。“之前在東都的時候,我就隱隱察覺到了,坊市如壁壘,洛水分南北……
“達官貴人圍著宮殿、要害衙署落在洛水北麵;富裕的官吏、商人,稍微有些產業的中產之家,都在洛水南岸落戶;然後越往南越窮,到了南城基本上是賣死力氣的貧民……
“而更可怕的還不在此處,在於貧民為了乾活,往城市中來,卻往往止步於洛水,洛水北麵達官貴人的仆役過的都比普通百姓要強;而洛水北麵的達官貴人,日常生活工作,也很少有越過溫柔坊和南市的,南邊坊市對他們而言隻是個名字和數字……
“這個首都就明確的在告訴所有人,這個國家上下左右內外之間,流通性是特彆差的,上麵不看下麵,北麵不看南麵,裡麵不看外麵。
“而這個道理,放到整個國家也是一樣的,明明都是一個國家,卻不像是一個國家,東西為仇,南北為恨,而無論南北西東,上麵都不把下麵的人當人來看。”
白有思怔怔盯住了對方,一時無言。
張行反過來看向對方:“巡檢怎麼看,我說的對不對?”
“對。”白有思嘴上說對,卻搖了搖頭。“你把我心裡一直想說的一點東西給點開了……就是這樣,我進入凝丹境後,經常在晚上在東都城裡四下飛掠,見到了好多人,見了好多事情,算是閱儘百態,而且總覺得有些脈絡可言,卻始終沒有人給我點透……你這麼一說,好多事情好多人,就都能對上了。”
張行沉默不應,他隻覺得自己還是沒控製住,說的有點多了。
白有思抬起手來,仰頭飲了一氣酒水,作勢要遞過來,但張行擺了擺手:“巡檢自己來就行,我今夜還是清醒一些為好,不然說話囉嗦,丟了重點,而且指不定會言多必失。”
“失又如何?”白有思嗤笑一聲,捏住酒壇,環顧四麵。“問完了吧,要走了嗎,咱們往何處去?”
“去城南的真火觀,後院有蘿卜窖的那家。”張行終於開口。“到了地方,巡檢喝酒,我陪巡檢一個蘿卜。”
白有思笑的愈發展顏,卻是將長劍束在腰中,然後一手持酒壇,一手忽然伸手拽住了張行的肩膀,隻是輕輕一躍,便從城門樓上飄下。
二人落地,一人長發飄飄,白衣勝雪,一人攏手戴帽,步履匆匆,卻是往城南而去。
相對於東都城而言,江都城當然不大,但二人都沒有運足真氣狂奔,反而留有餘地,稍微加速罷了,白有思甚至沒有飛起來。
一直等到他們抵達南城門這裡,才第二次借用了白有思的修為,輕輕飄了過去。
出城之後,城外早已經是潔白一片,唯獨遠處大江如一條黑帶在橫亙天地,讓人頗有遐思,但來不及觀景,二人一出城,便也按照張行指點,往城外江邊的那個真火觀而去。
真火徹夜不息,夜間極容易分辨,而二人抵達後,也不去觀火,反而是按照張行的指點,落到了後院菜園子裡。
“事先說好。”
張行低聲以對。“離開菜園子的時候,我一定會把這次事情的下一層根底給巡檢掰扯清楚……所以,在這之前,還請巡檢不要壞了興致。”
說到這裡,張行毫不顧忌的轉身翻開人家就立在菜地旁的地窖,從裡麵熟練的偷了個蘿卜,剝掉了皮,然後翻身坐到了院牆上。
白有思立在牆頭,看得有趣:“我也想吃個蘿卜。”
張行點點頭,立即替上官服務,再度翻身下去鑽入了地窖裡,然後偷來了第二根蘿卜,甚至主動為對方剝了皮。
白有思接過來,也彎腰坐在牆頭上,先舉起酒壇,吃了一線酒,然後學著對方,張口便是一大塊蘿卜,卻又辣的眼淚都出來了。
張行失笑不語。
白有思回過勁來,複又搖頭:“不行,張行你須替我偷了蘿卜,我也得投桃報李,等我一等,我剛剛聞到香味……”
說著,這位女巡檢卻是將酒壇放下,然後起身而去,幾乎隻是一瞬便又折返,手裡則赫然多了一朵盛開著的淡黃色臘梅,然後直接往對方的貂皮帽子上插去。
張行一時愕然,但還是忍不住了沒動,任由對方插上。
插完了,方才苦笑:“我記得秦寶就插過花,果然是有著習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