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ivid="tet_c"張行和李定兩個聰明人都想不到主意,白有思人根本見不到,秦寶也隻能帶著某種惴惴不安繼續觀察局勢發展。
而接下來,事情果然越來越偏頗與激烈起來。
沒有人可以抵擋聖人一怒,或者說,所有人都和張李二人一樣,曉得聖人一怒的代價,而所有人又都不想讓自己成為代價——這就導致了在尋查謠言源頭的過程中,不可避免的出現刑掠過度,以及隨後理所當然的攀咬、誣陷。
必然的,也免不了一些北衙公公們自以為是的格外上心——他們還真以為謠言是針對自己這些人呢。
一時間,整個西巡隊伍人人自危,不知道多少人被革職查辦,又有多少宮人、侍衛、士卒被開革,甚至下獄、處死。
這種情況下,即便是有靖安台這張皮來隔絕北衙的張行,也因為“傳謠”被一些公公們“奉聖諭”傳訊過,卻反而因為牛督公在當時現場的出現與嗬斥意外逃過一劫。
隻能說,這麼一比的話,牛督公的格局也就出來了。
龐大的隊伍停在了驪山腳下,距離大興不過數十裡,卻絲毫不得寸進,已經提前進入大興做迎駕準備的南衙相公與關中旳留守、總管們完全摸不著頭腦,匆匆派出司馬長纓相公和虞常基相公來問,卻得到了聖人不留餘地的表態——這件事情不查清除,他絕不動身,就在驪山等著了。
眾人徹底無奈,而謠言排查工作的力度也越來越嚴厲,範圍也越來越大。
又過三五日,六月未到,便已經有五七十條人命了,而且還都一起懸屍示眾於驪山腳下……夏日高溫,屍體掛上去,立即便有蒼蠅鋪上,一兩日臭味就顯露出來。
這還隻是西巡隊伍內部,而按照部分口供招認,他們完全是在什麼地方采買,什麼地方與地方官喝酒時聽到的謠言,可想而知,在刑部的壓力下,地方上怕是也正在追索不停,然後大興刑獄了。
到了這個時候,張行終於放下了最後一絲顧慮,決心禍水西引了——畢竟,這已經不是一個案件,而是一場**了。
“三郎好興致。”
天氣炎熱,兵部員外郎王代積進入驪山後山行宮邊緣的一處屋子的時候,早已經滿頭大汗,身上衣服也全都是濕的,而看到屋內桌案上的簡單酒菜後,更是稍顯驚訝。“如何弄到酒菜?又如何找的這般清淨好地方?”
“托了小周。”張行起身都不起身,隻是坐在那裡舉起酒壺來,先行斟起了酒,卻居然是血紅之色,儼然是少見的葡萄酒。“他父親有個多年的舊部,在中壘軍做左翼第二鷹揚郎將,這裡是那人駐地……”
王代積自然知道周行範的根底,隻點一點頭,複又回頭去看門外,卻發現請他來的秦寶直接留在了外麵未曾入內,小周更是沒有影子,內裡曉得對方有話說,便也乾脆上前落座。
隨即,張三郎那邊放下酒壺,王代積又直接去飲葡萄酒,卻不料酒入喉腸,居然是冰鎮的紅葡萄酒,登時沁入心脾,然後當場不顧形象,叫了聲好。
對麵的張行笑了一笑,複又給對方斟上,而王代積也毫不客氣,立即捧來再飲。
如是再三、再四,也不知道飲了到底幾杯,黃胡子都沾嘚一片紅色,王員外郎這才稍微停下,繼而長呼了一口悶熱之氣出來。
張行終於也騰下手來笑著開口:“九哥這算是久旱逢甘霖嗎?我這個內務及時雨到底也算勝過你這個軍務及時雨一番了。”
“三郎,你若這般說,我可不認。”王代積捏著冰冷的酒杯,搖頭得意以對。“眼下你能清閒,我卻這般忙碌,是因為北衙的公公們帶著怨氣在整治軍中,要請托的都是上五軍的軍中豪傑……你便是想忙,也忙不到外麵軍中來。”
張行也端起酒杯,卻又似笑非笑。
“三郎,有話便說。”王代積見狀,心知有異,便匆匆夾了一筷子菜蔬,然後趕緊催促。
“有幾個事情想請教一下王九哥。”張行終於微微斂容,放下了酒杯。“咱們一個個來,不急……你說,這個謠言案子到底該怎麼結?”
“能怎麼結?”王代積聞言也是略顯鬱悶。“這種謠言,難道能真找到確切源頭出來?找出來大家也不敢信他是第一個吧?無外乎是要查,是要殺,是要讓聖人出這麼一口惡氣……什麼時候殺的聖人舒坦了,查的聖人覺得可以了,案子方才能結……你難道不曉得這個道理?”
“兄弟我自然也是這麼想的。”張行點點頭:“不過還是想問問,王兄在外頭,可對此事有些真切頭緒?”
“真沒有。”王代積搖頭道。“現在隻能確定關中這邊很可能是聖駕入潼關後才大肆傳開,大約發跡於華陰到鄭縣之間……但真不好說,因為有好幾個地方官報來的文書都說,潼關之東,似乎也有這個謠言,彼處地方官已經加緊查問了。”
心中歎了一聲,但麵上張行並不置可否,而是從容換了個問題:“九哥這些日子這般辛苦,得了幾分好處?”
王代積趕緊飲了一杯,然後抖著黃胡子乾笑:“三郎說什麼呢?這種事情如何……如何計量好處?”
“也是。”張行托著下巴若有所思道。“無外乎是出身低微,又沒有修為,隻好儘量結交豪傑,為將來做事升官鋪路……怎麼能計量好處呢?”
王代積本能便想否認,但他如何不知道,對方素來與自己一般行事,絕無嘲諷之意,而且此番專門叫到後山偏僻房屋飲酒,私下相會,必然是有真正利害的話要說。
所以,想了一想,這位兵部員外郎也隻是執筷一哂:“三郎還有彆的要問嗎?”
“有。”張行複又給對方斟了一杯,繼續來問。“我想問一問王兄,你覺得當今聖人,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物?”
王代積終於一怔,然後立即放下筷子,肅然以對:“聖人自然是聖人,三輝四禦之下,地上至尊!否則何以稱聖人?”
“說得好!”張行陡然失笑,然後拍案而對。“要的就是九哥這句話。”
王代積還以為對方是要找自己發泄不滿,吐槽聖人呢,此時聞言也是詫異,但一想到對方畢竟是東都聞名的張三郎,上可拒曹皇叔,中可恃倚天劍,下也交遊闊綽,廣識豪傑,無論在錦衣巡騎還是伏龍衛,都能經營妥當,外麵還有淮右盟做招手……甚至還敢拚命……這等人物,自己素來覺得後生可畏,今日又如何會那般愚蠢,輕易在自己麵前露了可做把柄的真心?
一念至此,這位素來聞名的兵部員外郎,反而小心翼翼起來:“三郎,你到底要問什麼?”
“彆急,讓我一個個問下去。”張行收起笑意,麵無表情,繼續來問。“既然王九哥這般尊崇聖人,那我問一句多餘的……你卡在兵部法部員外郎這個從五品的位置已經數年了,距離登堂入室的正五品隻有一步之遙,卻始終沒有跨過去,心中可曾厭倦?而看到張含張相公五日三升,直達人臣之極,又可曾豔羨?”
老子當然厭倦!
老子當然豔羨!
王代積心中無語,但他到底存著小心,所以看了看對方麵色,心中雖然百轉,口頭上卻絲毫不漏:“張三郎不要打啞謎,你到底什麼意思?”
“假如說,現如今有個機會,讓王九哥順從了聖人的心意,替聖人出了這口惡氣,你願不願意仿效張含相公那般冒著得罪同僚的風險來做?”張行也不再一意遮掩。“以此換的仕途一躍?”
王代積沒有吭聲。
“或者換句話說,南衙與聖人那場爭鬥之後,局勢已經很清楚了,結交再多豪傑,博再多的名,都沒有讓聖人開心來的有用,那讓你棄了以往結交豪傑走下層路線,一意逢迎最上頭的聖人,以換取仕途,你願意嗎?”張行等了一下,看對方沒開口,乾脆說的更加露骨。“你若說願意,咱們就繼續往下說,你若說不願意,就當我張三今日昏了頭,咱們隻是來吃閒酒。”
對麵的兵部員外郎麵色抽動了一下,勉力正色來歎:“張三郎想多了……為人臣者,伺候好聖人,乃是本分,而結交夥伴,認識豪傑,乃是為人熱腸……這上下並不衝突。”
張行也裝模作樣起來:“我就知道王九哥是個痛快的,但是可惜,我隻是一問罷了……並沒有什麼十足把握的好事來讓王九哥替聖人分憂,然後就此登堂入室,如魚入海。”
“天底下要有十足把握能讓一個出身寒門的官員一躍而登堂入室,那就奇了怪了,否則我何必蹉跎了這麼多年?便是李定,那般出身,不也卡在這裡許多年嗎?”王代積當場也笑。“三郎,你若有什麼想法,不妨大方說來……你看此地,除了你我之外彆無二人,出你嘴,入我耳,便是大逆不道的言語,我都沒法上告的。”
好嘛,剛剛正色對聖人表忠心的難道不是他?
“那好。”張行心中搖了搖頭,麵上懇切來對。“其實道理很簡單,隻是看王九哥有沒有這個膽略罷了……王九哥還記得之前張文達尚書死前,刑部大獄被劫一事嗎?”
“自然記得。”王代積心中已經有些著急起來,卻還是強作鎮定。
“彼時跟此時何其類似啊?”張行喟然歎道。“聖人也是大怒,也是追索全城……然而,具體到我們這些靖安台底下,誰也都知道,隻說各自負責的那一兩個坊市,搜到逃犯的可能太小,反而徒勞要因為封坊餓餒人命,但上頭就是要你大索全城,就是要你封鎖坊市,賣辛苦、賣狠勁出來……王九哥知道我當時是怎麼應對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