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嘉沐瞧著那串珠子。
白如剝好的蓮子一般,似乎已經戴了有些時日,表麵覆著一層淡淡的油光,光滑鮮亮的一串。從手腕下方垂下棕色的穗子。
襯得方彥的手腕更如葦草般脆弱易折。
她遲疑一下。
陳嘉沐其實不太能確定那是什麼。
她活著的時候,班裡有一個喜歡買手串的小女孩,買的手串裡有那麼一串和方彥手腕上的那串很像。
她本來想說方彥的首飾不錯。
但這多少沾了點調侃,一句話沒出口,剛到嘴邊又被她給咽回去。
原因無他,方彥實在不像個會買首飾的人。他是太監,手背又有被視為不祥的胎記,平日裡都要把手背藏在另一隻手後,怎麼會故意帶些飾品讓彆人的目光往他手上落。
但是她如果去猜佛珠的話……這畢竟是帶著點宗教意味的東西……
如果不是會不會冒犯到他啊……
陳嘉沐猶豫半天,還是選擇了快刀斬亂麻。
“是佛珠?怎麼突然開始戴這個?”
方彥沒有反駁,陳嘉沐鬆了一口氣。
她伸出手,讓方彥的腕子正好搭在她手心。佛珠是圓滾滾的一串,倒是不怎麼硌手。
方彥不敢看她:“公主病的太厲害……”
他不敢說是擔心自身的孽力回在公主身上,支支吾吾扯了個謊:“奴才擔心是……鬼上身,或者……就是那些精怪之類的……奴才想給公主祈福。”
陳嘉沐伸手揉了揉他的手腕。
方彥的皮膚細膩,揉起來滑溜溜的軟,但是胳膊上有常年乾活鍛煉出的薄薄肌肉,線條看起來很舒服。
陳嘉沐沒忍住多摸了幾下。
其實神鬼之說,或是前段時間寒梅跟她提到的巫蠱之術,對陳嘉沐來說就是虛無縹緲的東西。雖然如今她所在的世界已經不是真實世界了,但她還是那個堅信無神論的現代人。
方彥能有這份心,她很高興。但她隻是裝病就讓他擔心成這樣……陳嘉沐心裡說不出的滋味。
她神遊天外,方彥自然不敢抬頭,陳嘉沐的手指一直摸著他的小臂,回神間卻見麵前這位小太監的臉越來越紅,頭也越來越低。
她心中一動,猛地意識到什麼,試探性地摸了下方彥的臉。
太監麵上已經沒有粉了,反倒是紅彤彤熱得發慌,陳嘉沐的手墊在方彥的臉蛋邊,指縫裡掐著方彥麵頰的軟肉。
濕潤潤的是他的淚水。
陳嘉沐突然說:“你是喜歡我嗎?”
話音未落,方彥“撲通”一聲直直跪了下去。他顯得慌張,這一跪就是用了死力的,膝蓋撞在地麵上毫無衝擊的響聲,光是聽著都會覺得腿疼。
“公主……公主……”
他趴在地上,額頭抵著暖和地燒著地龍的地麵,臉色蒼白得仿佛大病初愈一般:“奴才……奴才並不是……”
他猛地一顫,說不出話了。手腕的佛珠硌著他,提醒他今日已經撒過謊了。
陳嘉沐已經猜到了一切。
她說不清自己心裡是什麼感覺——方彥,這隻被她關在琉璃宮中的鳥,這隻以後要踩著整個柳國宮中人性命登上權臣寶座的野獸,此時此刻,束縛住他的繩子,似乎就在自己手裡。
她隻需要輕輕握住……
陳嘉沐拍了拍裙子上不存在的灰。
她是公主,是上位者,這世界上不會有比此時此刻更完美的劇本了——她要握住方彥的項圈,更重要的是,她要握住劇情的走向。
簡直唾手可得。
繡花鞋尖挑起方彥的下巴:“讓我看看,是不是又哭了?”
這次是哭的厲害了,方彥緊閉著眼,睫毛亂顫,像被抓住的一隻狐狸,隨時準備赴死的獵物。
陳嘉沐盯著那張脆弱的臉,心裡突然泛起一種奇怪的快感。
未來隻手遮天的人正趴在她的腳邊求情哭泣,像一隻小狗。
隻要她生氣就可以踢他的胸口,不舒服就可以踩他的後背,但他什麼都不會說,也不會做,反抗是不被允許的宮中規矩,他隻能哭,也隻會哭。
小孩子一樣地哭。
明明應該是他掌握她的性命,如今倒像是她掌控了他的一切。
陳嘉沐晃了晃腳尖:“方彥,還記得我醒來時跟你說過的話嗎?”
方彥的淚水已經滲進了陳嘉沐的鞋麵,女孩的鞋尖頂著他那沒用的喉結,哭泣與被壓迫的反胃感讓他幾乎要吐出來。
“公主……公主說的每一句話奴才都記得……”
陳嘉沐笑了:“真的嗎?我那時說,夢見你把我殺了……你還記得這句話嗎?”
那張尖俏的臉不住地點頭。
“太醫當然醫不出,我的病是心病。”陳嘉沐俯下身,手裡捏著帕子,比往日更溫柔地去擦他麵上的淚水,“跪到我身邊來。”
方彥急急用膝蓋走了幾步,他的身體貼著陳嘉沐的小腿。下巴擱在陳嘉沐的腿縫。
“真可憐。”陳嘉沐的手指劃過方彥的嘴唇,他的唇色一如既往的紅豔奪目,如同點血一般,“你想與我在一起嗎?方彥,我們可以悄悄的,不被任何人發現……”
她故意離方彥很近,吐出的氣落在他的眼睫,方彥微微睜開眼,一線天外是淺色的眼珠,兩塊琉璃瓦似的。
“你想嗎?”
:..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