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彥那邊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寒梅撩起眼皮看他,他正對著月光綁自己的手,帕子隻能在他的手上包一圈,係不起來。
寒梅把自己手裡的那塊扔到他臉上。
方彥擠出一個笑容來:“寒梅……我知道你是刀子嘴豆腐心。”
寒梅一哽:“不會說話就把舌頭切了。”
她不再看方彥,直到包紮聲停止,小廚房恢複了安靜,她才像回過些力一般,小聲哼唱。
調子很怪,方彥沒在宮內聽過。
“教養我的嬤嬤跟我說,在宮裡,活命是最重要的。”
“方彥,我入宮時,總聽見下人們編排主子,說宮裡的娘娘個頂個的富貴脾氣,都是不好侍候的主。”
“我那時候喜歡皇後娘娘,覺得她那麼溫柔的一個人,對誰都是一副菩薩像,身上佛堂的香火氣,聞一下都覺得溫和舒服。”
“可是後來呢,早我幾個被選進皇後娘娘宮中服侍的,不是全死了?”
“公主昏迷那段日子,我每天都提心吊膽,生怕皇上不管,任由她就那麼死了。”寒梅掰著指頭數,“柳國一共幾個公主?大公主一早就被燒死了,二公主呢,好像是得病死了,傳染病,也要燒。咱家的公主雖然排名老三,可前邊還有倆連排都排不上的死胎。”
“連著生兩個死胎……一位娘娘也跟著去了,”寒梅重重地歎了一口氣,“我那時沒有主子,在德妃宮內做些彆人不願做的重活,德妃娘娘也懷著孕,每天盼的,就是肚子裡那位可千萬彆是個女孩。”
她似乎想到了什麼,眼淚又流下來。
誰都不說話了,隻有寒梅的啜泣聲,方彥抬手,手背上係好的帕子邊擦過寒梅的臉,留下一道血痕。
“我剛才是罵了你,侮辱了你,”寒梅深吸一口氣,把方彥的手推開了,我太氣了,也太急了。我想公主好好活著。”
方彥啞聲:“我知道。”
“你罵的對,我是……”
我是自私又善妒的人。
“寒梅,我是真的喜歡公主。”他預判了寒梅的巴掌,抬手擋了下,“公主那日說,她醒來後一直叫我的名字,問我知不知道她的心意。”
“我不敢猜……寒梅,你說人世間的好事會落在我頭上嗎?”
“可是公主看我的眼神,真的……我拒絕不了,我一開口就是答應,我一閉上嘴就控製不住地笑。”
“我不會離開公主的,寒梅,你要打便打,隻要我一天不死,就一天不會放手。”
寒梅盯著他:“若是公主膩了呢?”
方彥沒遲疑:“那我就離開。”
她已經沒力氣也沒衝動去和方彥較勁。其實她自己也明白,說了千遍萬遍也無用,陳嘉沐那邊,她一句狠話也說不出。
一個巴掌拍不響,可是方彥是奴才,主子想了,方彥就要去,主子厭了,方彥就要滾。
方彥的臉已經全腫了,剛才流的鼻血糊了半張臉,臉頰還有些指甲刮擦的傷痕,嘴角也破了,隻有那雙眼睛還水潤光亮得驚人。
類似的眼神寒梅見過,在許多年前,德妃也是那樣看皇帝的。
他們又不說話了。方彥偶爾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在一線月光下,泥濘的臉如同一位瘋人。
他想起自己還在慎刑司的日子。
與他一同進宮的,都是些年幼的男孩。他們被綁在鐵床上,耳邊是一聲又一聲地痛呼。
方彥也痛,疼得昏過去,再醒還是痛。
剛閹完的太監,三日不能喝水吃飯,他在床上渾渾噩噩,不大的房間裡擠了十幾個小孩,每個人都沒什麼不同,皆是小腹下平平,插著根麥稈。
有一個第三天沒到就死了,拉出去埋,死人自控不得,尿全流出來,周圍全是惡心的騷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