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星殿內並未燃香,宮殿之中隻有冬日寒風的冷冽氣息,中央擺一座巨大的黃銅渾天儀,四周由雕刻騰飛的龍身支撐,正上方棲著闔目低垂的龍頭。
陳渡就坐在渾天儀的正對麵。
殿門大開。若是向外看去,移星殿門前的高聳的石柱上方,剛好承托著半麵月亮。
他身著冕服,雙目緊閉,湧灌進的風動不了他分毫,隻有平天冠上的垂下的旒微微晃。
他正如那條銅龍,亦是低頭不語。
國師站立在他身邊:“陛下可有什麼發現?”
長久地靜默後,陳渡吐出長長的一口氣:“無病無災,無洪澇,無饑荒。”
“但朝廷之內有動蕩。”
國師手中握著筆,在麵前的宣紙上勾勾畫畫。
陳渡沒有等到他的回答,抬眼看過去,影綽綽的月光下,他隻能看清姬空的半張臉。
這張臉他已經看厭了,哪怕不被光照亮,他也能絲毫不差地補全這張臉上任何一處斑。
姬空二十三歲登任國師之位,如今已經過去了快五十年。從意氣風發的少年熬成一個不苟言笑的老頭,兩鬢的白發也再難掩蓋。
侍奉兩朝的老臣——並不是他有多忠心,隻是柳國實在難尋一個可以接替他的人。
隨著歲數漸長,他出宮的次數越來越少,能不動則不動,幾乎隻待在移星殿內,除卻每年一次的冬至祭祀,其他所有小型的占星都在移星殿外一處小天文台完成。
這台擱置於室內的渾天儀隻是裝飾,是檢測皇帝的試金石。
柳國的皇帝,理應比國師更會預卜未來。
陳渡沒少在心裡罵他是隻老不死的王八。但柳國缺不得他,自陳渡登基後,每一年的冬至祭祀都由姬空與陳渡兩人完成。
半晌,姬空輕聲答道:“確是如此。”
“陛下登基二十餘載,柳國的軌跡一直平穩如日升日落,風雪雷雨都難動分毫。無天災,這是喜事。”
陳渡在心中鬆了一口氣。
“隻是邊關多戰亂,每年死於戰事的人數,未必少於前朝死於災禍的人數。”
“這是**。”
陳渡暗自握緊了手,麵上卻要顯得不在意:“生老病死自有定數。”
姬空並不回答。
陳渡覺得沒趣,留在移星殿也隻有挨罵的份,乾脆站起身冷聲道:“朕回宮了。至於調派何人處理何事,青俞可以幫忙。”
姬空往殿外看。
他本想說陛下今日未帶人來,但看過去時,庭院中確實站著個小太監,穿得板正,低頭靜立,影子拉得老長,細瘦如竹影一般,似乎已經等待多時。
姬空目送陳渡離去,才慢慢走到門口:“孩子,進來吧。”
那小太監走路很是輕快,他並未抬頭,在姬空身邊停下,也不說話。
姬空笑道:“按往年的規矩辦。”
方彥一愣,這是他第一次來移星殿。
他麵色不改:“奴才吩咐下去。”
姬空哈哈大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開個玩笑。你們在宮內做太監的,傳令也就是一嗓子的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