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浴的熱水很快送了過來。
周景雲進了淨室,泡在熱水裡略有些疲憊地吐口氣。
自從莊籬出事,東陽侯夫人狀態很不好,有時候會不清醒,認為莊籬還在,清醒了就自責,哭,太醫院開了安神的藥,晚上還是會睡不好,原本姨母要守著,但姨母比母親的狀態也好不到哪裡去。
“姨母,你的命算是阿籬救回來的,看到你這般樣子,她會心不安。”周景雲勸薛夫人。
薛夫人如今性情乾脆,將眼淚一擦,說:“是,我可不能壞了身子,那可就辜負了阿籬,我的確撐不住了,我回去緩緩,待過後再來陪你母親。”
薛夫人走了,周景雲要守著母親,又被許媽媽和黃媽媽勸回來。
“世子,你要歇息好,若不然夫人看到你精神不好,心裡更不好受,更要睡不好。”
周景雲從浴桶內起身,擦了身子換上寢衣走出來,春月還守在外邊,說:“準備了宵夜,世子吃一些吧,許媽媽讓人來說,你晚飯沒用多少。”
周景雲本想不用了,但看著送來的一碗素麵,一碟醃魚,清淡但又有肉,這是莊籬的喜好,可見小廚房那邊還是遵循著她的習慣。
畢竟,她不在也才幾天。
周景雲垂目嗯了聲,在臨窗的桌子前坐下來,春月轉身出去了。
這也是莊籬留下的習慣,他們當初吃飯的時候,婢女們不在身邊伺候。
周景雲沒有再說話,低頭吃一口麵,吃一口菜。
看著窗戶上投下的人影,春紅拉了拉春月的衣袖,小聲說:“你怎麼出來了?世子身邊沒人伺候,先前也罷,有…”
有少夫人,這三個字到了嘴邊尚未說出來,春紅的眼淚就先湧了出來,她伸手捂住嘴堵住聲音。
春月轉頭看著窗戶,眼神怔怔,是啊,先前少夫人在,現在世子隻一個人了,她真是一眼都看不得這場麵。
不止看不得,她甚至在這裡都待不下去了,空蕩蕩,到處空蕩蕩。
原來少一個人,能讓屋子裡變得這麼空。
……
……
屋子裡的燈逐一熄滅,值夜的婢女退了出去,周景雲坐在床邊。
夜燈在床邊投下一片光亮。
其他地方都被夜色填滿,但無邊無際越發空曠。
周景雲上床,自從正月十六之後,這是他第一次睡在這張床上,另一隻枕頭和被褥被收起來,這樣看起來,床還是很大的。
想到最初第一次跟莊籬睡在一起,他隻睡了一個邊,就這樣還會不小心碰到,感覺好小的床。
周景雲不由笑了笑,從枕頭下摸出一本書,看著夾在其中的書簽。
“讀書吧,我要睡了。”
身邊似乎有女子說。
周景雲轉頭,看到她躺在枕頭上,眼睛亮亮地笑。
下一刻,眼前的女子碎裂,散落在床上,有血,有扭曲的骨頭。
周景雲猛地閉上眼,急促地呼吸,他似乎又回到了宮宴那晚,耳邊是忽遠忽近的歌舞聲,而他站在高樓上鬆開了手,看著莊籬跌落,看著她支離破碎。
“我會編織一場夢,夢裡莊籬死在白瑛麵前。”
原本是她自己殺死自己,但夢可以人為編造好,現實發生什麼很難預料。
莊籬出了意外受困,最終是他殺了她。
他知道當他鬆手,或者說,莊籬對他說鬆手之後,就是陷入了夢境。
夢境裡是假的。
真正的莊籬並沒有跌下樓。
但人在做夢的時候,並不知道自己在做夢,所以對他來說經曆的一切都是真的。
他親自鬆了手,也親眼看到莊籬支離破碎的屍體。
那種衝擊是真實的。
他是在坐車離開皇宮的時候醒來的。
醒來後人還僵硬著,裡衣都被汗打濕,他用了很大的力氣,咬了幾下舌尖才清醒過來,告訴自己剛才是做夢,現在是真實。
然後他才敢看懷裡裹著的鬥篷,看到一顆摔斷的蓮藕。
“你放心,我不真死,是假的,是替代。”
當初清晨莊籬交待事情的時候告訴他了,但用什麼替代沒有說,如同前幾次一樣,不能說。
“說了你心裡有了印象,會受影響,夢容易崩塌。”
原來替代她的是蓮藕啊。
他還記得這個蓮藕,說是製的熏香,被婢女擺在書架上當擺件,原來還有這般妙用。
原來,那時候她就已經在準備了。
周景雲默然,深呼吸平複著情緒。
雖然知道是假的,但夢和現實轉換,血腥的恐怖和蓮藕的對比,讓他精神有些恍惚,常常會走神,不得不經常提醒自己,調整情緒。
情緒終於緩下來,他睜開眼,看著夜燈昏昏的床帳,將書放下,舉著燈重新走出去。
夜燈照亮了東次間。
書桌上筆墨紙硯都還擺著,字畫缸裡還有莊籬沒寫完的半張字。
周景雲伸手取出展開,夜燈下,紙上的字模糊一片。
他愣了愣,怎麼被打濕了?看不出寫的什麼,就像夢境過後消退的記憶。
他將字卷起來放回字畫缸內,桌上還有博山爐,她喜歡製香,焚香,但他從未聞到過香味,此時也完全想不起屬於她的味道。
博山爐中空空,沒有焚香。
周景雲從書架上找到香盒,這也是她帶來的,裡麵裝著自製的香料,他伸手打開,但其內亦是空空。
用完了嗎?
周景雲怔怔一刻,抬起頭看向書架上,香盒是空的,蓮藕不見了,隻餘下幾本書,是從他書房拿來的。
她來的時候幾乎是兩手空空,離開後這裡後什麼都沒留下。
周景雲的視線落在牆上,看到掛著的竹笛,莫名鬆了口氣,還好,笛子還在。
他伸手將笛子取下來。
隻可惜隻聽過一次她吹笛子,還導致犯了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