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方圓八百裡,有大小名山三百座,昔日宗門林立,號稱天朝上宗。
神宗滅法之前,曾有“香火染青天,齊向真龍地”之象。
那時候的所謂五大山門,甚至算不上頂尖一流,充其量也就是二三流的宗門而已。
“萬解山的名氣可比飛來山要大得多。”
悠悠曠古的山道上,李末看著周圍荒草掩奇石,如蒲團橫墊,遠處山勢雄奇,延綿入雲霧,乍看之下,卻如同一頭臥獅,獠牙深藏,凶勢內斂,大有【靈獅臥禪】的格局。
這樣的風水,最適合修行之士開山立派,安身立命。
“靈獅臥禪,金剛護法,凡於此地開宗者,必可保千年香火不滅,門人高手層出不窮。”
陳平平比肩而行,看著遠處的萬解山,凝聲輕語:“神宗之前,此地卻有宗門,名為萬解宗……”
“取【解萬法儘歸其宗】之意。”
“好大的氣魄。”李末不由輕歎。
天生諸法,囊括寰宇,無窮無儘,無休無止,誰敢言稱能解萬法,釋其道,儘歸其一!?
“神宗時代,萬解宗乃是天下大宗,頂尖一流,號稱門人弟子過萬,香火之盛,冠絕當世……”陳平平輕語。
她自小便在京城長大,父親本就是玄天館的大高手,祖輩也曾在玄天館效力,可謂是家學淵源,官宦傳世,算得上是玄三代。
一家三代,儘吃皇糧,本著為百姓服務的初衷,播撒辛勞的汗水。
這是什麼精神?
這是薪火相傳,接力守望的精神。
這是一個蘿卜一個坑,堅決不讓百姓隨便入坑的精神。
正因如此,陳平平自小耳濡目染,論及見識自然要比李末高出不少。
“神宗一炬,可憐焦土……”李末凝聲輕語。
任是千古傳承,懸世大宗,也敵不過歲月紛流,今人看往昔,又有誰還記得這曾經香火鼎盛的千年大宗?
所見不過荒草一堆,青山寥寥,幾隻寒鴉驚落山頭罷了。
反倒是五大山門,當年不過二三流而已,可是如今卻立天下三千宗門之首。
命運洪流,潮起潮落,當真玄奇得很。
“聽說,神宗少年時曾經於萬解宗修行過一段歲月……”陳平平突然道。
“神宗曾經拜在萬解宗門下?”李末一愣,不由問道:“那後來怎麼……”
“神宗滅法,第一個滅的便是萬解宗……”陳平平淡淡道。
十萬兵甲,付之一炬,昔年的千年大宗一夜之間化為飛灰,門人弟子儘遭屠戮。
“真夠狠的。”李末撇了撇嘴。
此言一出,陳平平不由流露出異樣的神情,就連她身後的那些屬下都忍不住紛紛側目,看向李末。
她們實在想不明白,平日裡眼光甚高的陳平平為何辦案的時候,會帶著這麼一個人。
在她們眼中,李末是張生麵孔,看樣子在玄天館內似乎並無聲名。
要知道,陳平平的眼光向來高絕,平日裡相交的男子屈指可數,顯然並沒有這麼一號人物。
“你這話多少有些犯忌諱。”陳平平沉聲道。
“不如你告訴我,屠夫大人為何召見你,我就當沒聽見……”
“……”
李末白了一眼,著實有些無言以對,他倒是沒有料到陳平平竟是如此執著。
“不是說了嘛,等案子了了再說……”李末隨口敷衍道。
“那得等到什麼時候?”陳平平銀牙緊咬,顯得有些急躁。
“那頭妖鬼非同一般,卷宗你也看了,住苗境的高手都擋不住它……京城附近,能夠出現如此修為的妖鬼,顯然已經不正常。”
李末沉默不語,心中卻已然泛起了嘀咕。
陳平平給他的卷宗上寫得清清楚楚,那隻大鳥速度奇快,七天前,獵妖堂十幾名高手布下天羅地網都未能將其攔下,反而損兵折將,要知道,這裡麵可是有足足三名【住苗境】的高手。
“先看看再說。”李末凝聲輕語。
“先看看?我們可是去捉妖……蔣師兄的修為尚且拿不住那頭孽畜……你說看就看?”
就在此時,一陣輕哼從身後傳來。
陳平平身邊的小妮子聽不下去了。
作為五星捉妖師,許時初也有著【住苗境】的修為,七天前的圍捕,她也赫然在列,那頭妖鬼的實力超乎想象,她們這麼多人手都顯得束手無策。
就連距離【上苗境】隻有一步之遙的蔣師兄都身受重傷,至今還未脫離危險。
眼前這個男人居然說得如此輕描淡寫,似捉妖如逛窯子。
這樣的不知天高地厚,仿佛侮辱了她的工作,讓其實在難以無法承受。
“那妖鬼不是就在山中嗎?可不就是說看就看嗎?”李末指了指遠處的萬解山,淡淡道。
“那也得有命,不是高談闊論,不知深淺。”許時初秀眉微蹙,沉聲道。
“好了……”陳平平出言,打斷了許時初的話語。
轟隆隆……
就在此時,一陣巨響傳來,山中煙塵升騰,妖氣彌漫。
“嗯!?”
李末目光微沉,還未等眾人反應過來,便奔著那個方向趕去。
“等等。”陳平平緊隨其後。
片刻後,眾人便入深山,循著那煙塵衝天之地。
參天的古木倒了一片,亂石遍地,滿目狼藉,顯然這裡剛剛發生了一場大戰。
嗖嗖嗖……
就在眾人靠近之時,一陣破空之聲由遠及近,陳平平眼疾手快,玉臂輕展,便將迎麵撞來的黑影攬住,掌中微震,便將可怕的力道卸開。
“刑律長……”
虛弱的呼聲響起,李末定睛觀瞧,陳平平的懷中卻是一位重傷的女子,麵色慘白,肩頭被撕開了一個巨大的缺口,鮮血淋漓,幾乎丟掉了半條命。
遠處,彌漫的妖氣還未散去,透著一絲血腥和凶戾。
激蕩的煙塵中,一行人走了出來,旁邊跟著一頭壯碩的黑狗,肌肉強健,塊塊分明,身形比起猛虎還要高大,獠牙畢露,嘴角掛著沾染血跡的哈喇子。
李末一眼便看了出來,這頭黑狗竟然是一頭靈妖,此刻被厚重的鐵鏈拴著,牽引鐵鏈得卻是一位青年,氣質雍容高貴,神情卻冷漠異常。
“你是什麼人?敢對玄天館公差出手?”陳平平麵色冰冷,沉聲喝道。
“你們是捉妖堂的人吧。”
那為首青年斜睨了一眼,冷冷道。
“我們公子出身【東海王氏】,如今在玄天館任【持節郎】一職,這裡的案子由我們全權接管,沒你們的事了,爾等可以退下。”
就在此時,那為首青年身邊,走出一名精乾男子,眸光如鷹,掃過眾人,一副頤指氣使的味道。
陳平平聞言,卻是麵色微變。
持節郎,在玄天館諸多官職之中並不算高位,乃是虛職。
可它最特彆的地方在於,能夠隨時進出大內。
最關鍵的是,這一官職從來不輕易賜給尋常弟子,唯有王侯世家弟子方才有資格擔任,算是皇恩浩蕩給予的殊榮。
“你是東海王氏……”陳平平神色凝重地看向那為首青年。
世祿之家,高門顯貴,曆諸朝而不衰,享國祚而不敗,淩於諸侯,異乎天子,故名世家。
它們迥異於普通勳貴,延存歲月久遠,有些甚至比起大乾皇朝還要古來。
它們依附王朝江山,洞悉大勢變遷,時刻影響著歲月的潮流和曆史的變遷。
不爭天下,天下卻莫有能與之爭者。
尋常人見不到世家,可是他們的影響力卻無處不在,其門人弟子遍布各個領域。
太祖開國,神宗滅法……諸多影響時代的大事件背後都有世家的助力。
比起宗門,它們更加聰明,也更加強大,永遠介於存與不存之間,為曆代君王仰仗與忌憚。
東海王氏,便是天下間有名的世家之一。
天子為顯榮寵,囑世家弟子可入國教曆練。
像【持節郎】這樣的官職便是專門為他們所立。
“你既知道,便退下吧。”王鳴舟淡淡道。
他手中鐵鏈當當作響,輕輕一鬆,那頭黑色大犬齜牙裂目,瞬間便沒了束縛,濃烈的妖氣肆無忌憚地釋放著,似乎是在彰顯凶威,驅趕眾人。
這一幕卻是讓許時初等捉妖師麵露慍色。
一頭妖鬼,竟然在他們捉妖堂麵前顯露威風,這是何等的囂張與諷刺。
“這件案子一直都是我們……”
陳平平下意識地看了看懷中的傷員,銀牙緊咬道。
她甚至【東海王氏】的可怕,那等高門不可攀附,就連坐鎮東南的鎮南王都對這千年世家敬待有加。
因此,即便對方表現得如此強勢,甚至出手傷人,她也不得不耐著性子,講講道理。
“現在這樁案子是我們的裡……”
王鳴舟身旁那精乾的管事顯得有些不耐,沉聲喝道。
“閒雜人等,速速離開。”
那人一聲輕喝,為著自己主子驅趕眾人,黑色大犬似乎也是心領神會,一聲低吼,恐怖的妖氣洶湧襲來,引得人內生惡寒。
“師姐……”許時初麵露難色。
她自然也知道【東海王氏】的威勢,如今似乎也隻能先行退走,暫避鋒芒。
“我們走。”
陳平平銀牙緊咬,按耐住心中的暴怒,便要帶人離開。
“案子還沒辦完,走去哪兒?”
就在此時,一陣不和諧的聲音在山野間悠悠響徹。
陳平平麵色微變,愣愣地看向李末。
就連王鳴舟,這位東海王氏的子弟,此刻都不由眸光輕抬,落在了李末的身上。
“李末……”陳平平趕忙上前,想要將其拉住。
“聽不懂嗎?我們乃是東海……”
那精乾管事顯然沒有料到,這些捉妖堂的弟子之中竟然還有一個如此木訥愚蠢之輩,當即再次重申。
“瞎了你的狗眼,這裡是京城,天子腳下,你敢抖東海的威風?是不是要造反?”
李末一聲暴喝,瞬間讓那精乾管事說了一半的話又咽了下去。
如此一頂帽子扣下來,頓時便讓他有些不知所措。
“玄天館辦案,閒雜人等,統統退散……”
李末眸光冷冽,斜睨了一眼:“我乃是洪門督軍使,你是什麼官職?小小的持節郎也敢在我麵前擺威風?我數三個數,快給我滾……”
一字一句,如山風激蕩,擲地有聲。
李末夾槍帶棒,言語如江海翻騰,波瀾驟起。
一時間,就連陳平平等人都是不知所措,愣愣地看著他。
“瘋了……他一定是瘋了……”許時初神色怪異。
“上天給了你性命,卻沒有給你活下去的腦子……真是可憐啊。”
就在此時,王鳴舟開口了,他神色漠然,波瀾不其,顯示出門閥弟子的強大素質。
然而,輕慢的話語剛剛落下,妖風肆虐,如有魔影衝天……
那隻黑色大犬一聲長嘯,震動山林,裹挾著森然妖氣,竟是直接撲向了李末。
吼……
突然,那隻黑色大犬張開了血盆大口,兩根獠牙泛起金屬般的光澤,恍若兩柄法劍,頓生雷火纏繞,直刺李末身軀。
“雷火妖靈劍!”
陳平平目光猛地一聲,失聲叫道。
她曾經聽陳長空說過,這世上有一種法門,能夠點化妖鬼,以捉妖師內門的手段,將雷法與火法融合,化入靈妖之軀,妖道雙修,顯現玄功妙法。
神宗滅法之前,天下間一流山門都有相應的秘藏法門,點化妖鬼,用來守護山門。
這種秘藏之法,一來極為珍貴,修煉不易,二來,耗費代價,難以計數,三來,對於妖鬼的要求也極為嚴苛。
因此,神宗滅法之後,這類點化之法便漸漸失傳,到了今日便已少見。
王鳴舟不愧是出身東海王氏,底蘊深厚,竟然獲得如此秘藏法門,練出來這頭迥異人世的犬妖。
轟隆隆……
雷火相激,洶湧生怒,灼灼生威,於兩根獠牙劍纏繞異變,原本黑色的妖氣都夾雜著絳紫色的雷光與赤紅色的雷霆。
恐怖的威能將方圓百丈內的碎石都絞殺成灰,可怕的力量如氣浪滾滾,還在向四周不斷擴散蔓延。
許時初等捉妖堂的高手麵皮顫抖,早已退避開來,跳出百丈之外。
幾乎瞬息的功夫,黑色大犬的獠牙便已刺向李末的天靈。
嗡……
就在此時,李末右手食指輕輕探出,僅僅淩空一彈,空氣炸裂,卷起的漣漪似浪濤翻滾,層層疊疊,竟是直接將那黑色犬妖的獠牙崩斷。
“嗷……”
黑色犬妖雙目圓瞪,發出了一聲淒厲的慘叫聲。
破碎的雷霆轟擊在李末的身上,卻未曾泛起半點波瀾,後者一步踏出,任由真火灼灼,直接一掌拍落,砸在了黑色犬妖的腦門之上。
頓時,它的一生猶如走馬燈似的在眼前一一閃現。
下一刻,黑色犬妖兩腿一頓,瞬間沒了氣息。
“什麼阿貓阿狗,也敢在為麵前張牙舞爪。”
李末五指錯開,猛地一抓,霸道的【混元真魔功】瞬息運轉,便將那黑色犬妖一身的血肉和修為化為最精純的元氣,吸入體內。
瞬間,一股暖流湧來,散入四肢百骸,滋養血肉根骨,壯大丹田靈苗。
僅僅眨眼的功夫,那頭雄壯凶戾的黑色犬妖,便隻剩下一張皮子,沾染著淋漓的鮮血,“啪嗒”一聲落在了地上。
“這……這……”
此刻,山野風聲,呼嘯耳畔,除此以外,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落在了李末的身上,充滿了驚訝與愕然。
尤其是許時初,她沒有想到當著東海王氏弟子的麵,李末竟然真的敢動手。
非但如此,他所展現出來的實力也讓這個小妮子難以理解。
“僅僅一招……”
許時初看著李末屹立的背影,脖頸微微蠕動,圓瞪的美眸中再也沒有了剛剛的輕視與怠慢,震驚之餘唯有敬畏。
那可是經過點化的犬妖,從小到大,不知吞食煉化了多少大藥,玄功相輔,寶地相助……在諸多犬妖之中脫穎而出,方才練就如此凶威,雷火相生,妖道同修……
一般的高手根本抵擋不住雷震火焚之威,更不用說這頭犬妖的妖氣透著足以壓製靈息的凶戾劍意。
即便如此,僅僅一個照麵,這頭犬妖便被李末給拍死了!?
“高手!?陳師姐從哪裡找來的這麼一個高手?”許時初心中打鼓,又驚又奇,聯想到先前自己的無禮衝撞,小腿肚子不由地一陣抽抽。
“李末……他入館才多久?”
此刻,陳平平心中的驚訝卻一點都不比許時初少。
她對李末的印象依舊停留在剛剛入門,無力輕薄的那次誤會。
這才過了多久,半年未到……昔日的新榜魁首竟然已經成長至此?當真是恐怖如斯。
“你……你竟敢……”
就在此時,那精乾管事厲聲暴喝,掙得通紅的臉上似乎再也沒有了剛剛的氣勢,可是眼中的惱怒卻猶有過之。
“看不出來,原來還是個高手。”
突然,王鳴舟抬手示意,緩緩走了出來。
這位東海王氏的弟子,玄天館的持節郎,到了這一刻,方才算是正視起李末來。
“你可知道自己做了什麼?”
王鳴舟聲音淡漠,氣勢上依舊是居高臨下,似乎剛剛李末斬殺得並非他的惡犬,而是李末自己未來的前程。
“你先動手……性質可就不一樣了……”
李末摩挲著手掌,凝聲輕語。
“嗯?”王鳴舟目光微沉,一時間沒有聽明白李末話中的意思。
“無視朝廷法度,豢養妖鬼,縱妖逞凶,謀殺朝廷命官……”
“持節郎……你可知道這是什麼罪?”
李末冷笑,活動了一番手腕,邁步走了過來。
“這是殺頭的大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