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頭的刺客招呼著同伴解開棍子上的褡褳,從裡麵取出了一個綁著細繩的葫蘆,從裡麵倒了點嗆鼻子的燒酒推到了亞瑟的麵前“這是我們自釀的蘋果燒酒,喝一點吧,先暖暖身子。”
亞瑟倒沒有拒絕主人的熱情招待,雖然這酒肯定比不上凱道賽公館宴會裡的那些,但是農戶自釀的酒水總能讓他想起一些小時候在約克鄉下生活的往事。
每到淋雨的生病時候,難受的躺在草垛裡睡不著,便大著膽子去雇主家裡求上一杯摻了水的自釀酒,喝了酒腦袋暈乎乎的,暖暖的裹上一堆稻草便一覺睡到第二天天亮,身上出了汗,病也便好了。
亞瑟望著那杯白臘杯裝的渾濁酒水,隻是用腦袋敲了敲身後的椅背“我確實得暖暖身子,但你們是不是得先把我給解開。順帶問一句,你們都是從不列顛來的?”
刺客聽到亞瑟提起不列顛,看起來似乎很高興,他一邊給亞瑟解繩子一邊說道“沒錯,我們都是從不列顛來的,但不是從大不列顛,而是從小不列顛(brittany)來的。”
“brittany?”亞瑟愣了一下“你們是布列塔尼人?”
布列塔尼是法國西北部的一個地區,在法語當中,大不列顛叫做grande&nbp;bretagne,如果直譯過來就是大布列塔尼。而在英語當中的布列塔尼,寫作brittany,意思是小不列顛。
布列塔尼與不列顛的淵源,還得追溯到公元前1世紀的羅馬帝國時期,當時的歐洲除了文明人——羅馬人以外,還居住著三個羅馬人眼中的蠻族,即凱爾特人、日耳曼人和斯拉夫人。
其中,凱爾特人主要分布於歐洲西部,而凱爾特人當中的一個分支叫做布裡吞人。
這群布裡吞人的地盤就位於法蘭西的布列塔尼半島以及海峽對岸的大不列顛島。
之後,羅馬帝國通過戰爭完成了對歐洲西部的征服運動,並在法蘭西和不列顛建立了高盧行省與不列顛行省。
而當羅馬帝國衰敗以後,日耳曼人當中的盎格魯-撒克遜人遠渡英吉利海峽征服了大不列顛建立了七個小國家,日耳曼人當中的法蘭克人則征服了高盧地區建立了法蘭克王國。
隻不過,法蘭克人雖然在高盧無往不利,但卻罕見的在布列塔尼連連碰釘子,遲遲拿不下這個布裡吞人主導的‘小不列顛’地區。到了10世紀的時候,因為維京海盜連年入侵,布列塔尼的領主才主動向西法蘭克國王稱臣尋求庇護。
但是即便布列塔尼並入了法蘭克,但是這幫布裡吞人依然不安分,在諾曼底公爵‘征服者’威廉宣稱英格蘭王位時,不少布列塔尼騎士主動加入了他的麾下,幫助他在黑斯廷斯戰役中一舉擊敗英格蘭國王哈羅德二世入主英格蘭。
征服者威廉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這幫小不列顛來的騎士也順理成章的在大不列顛入關封爵。
而之後的英法百年戰爭,也是由於亨利二世覬覦布列塔尼公國的土地引起的。
從這複雜的曆史源流來說,這群布列塔尼人和不列顛稱兄道弟確實沒什麼大毛病。
雖然不列顛和法蘭西之間不搞自古以來這一套,但是如果從生物學的角度出發,布列塔尼人和不列顛人的血緣關係確實更親近。
而如果從讓法蘭西吃癟的角度來看,法蘭克王國從公元五世紀就開始對布列塔尼用兵,直到公元十世紀才因為布列塔尼主動投誠將其兼並,生扛了法國人五百年的進攻都沒倒下,這一看就知道是不列顛一衣帶水的兄弟。
大不列顛是不列顛,小不列顛就不是不列顛了?
刺客解開了亞瑟身上的繩子,頗為抱歉的開口道“我早該想到的,黑斯廷斯,這絕對是個英國姓氏。如果早知道今晚的宴會還有英國外交官參與,我們就應該等路易·菲利普登上馬車後再動手的。不過您也實在是太衝動了,為什麼偏要跟著我們一路追到這裡呢?”
亞瑟鬆了鬆被勒的發緊的手腕,問道“伱還有兩個同伴被丟在街道上,他們不要緊嗎?”
“您放心,他們倆自然有人接應。”
刺客沒有具體描述後續的行動,看得出來,他雖然篤定亞瑟不會告發他們,但是也並沒有完全信任這位他口中的兄弟。
亞瑟端起白臘杯,聯係到對方的布列塔尼身份,瞬間也將他們的身份猜了個七七八八“所以說,你們是布列塔尼的朱安黨人?我記得外交部先前和你們合作刺殺過拿破侖,手法也如出一轍,同樣是炸彈馬車。喔,對了,當初皇家海軍的西德尼·史密斯將軍在土倫港被俘時,好像也是你們幫忙營救的。”
刺客聽到亞瑟對朱安黨人的光輝曆史如數家珍,笑嗬嗬的點頭道“營救西德尼·史密斯將軍的計劃我父親還參與了,西德尼·史密斯將軍燒掉了土倫港一半的軍艦,所以拿破侖對他恨之入骨,以‘土倫縱火罪’判了他終身監禁,我父親他們偽造了轉移監獄的文件,將他喬裝打扮送上了一艘回英國的漁船。”
那群站在刺客身後的農民們聽到這件事,也紛紛露出了解氣的憨厚笑容,還有人乾脆淩空揮了一拳,大罵著喊了聲“拿破侖就是個混蛋,共和派、波拿巴派和奧爾良派都得死!”
伴隨著這聲叫罵聲,其餘的農民也跟著紛紛歡呼了起來“國王萬歲!”
這樣的場景看得亞瑟丈二和尚摸不著腦袋,以致於他一度懷疑自己今晚是不是酒喝多了,以致於出現了幻覺。
雖然他一樣認為不論是共和派、波拿巴派和奧爾良派,這群專業政治黨徒裡很難挑出一個品行端正的。但是農民們如此直言不諱的表達自身對於國王的喜愛,還是有些顛覆他的世界觀。
在一定程度上,他都有些懷疑自己在倫敦大學讀到的關於法國大革命的曆史文獻是不是都白看了。
最起碼,梯也爾與基佐這兩個當下法蘭西風頭最盛的學者對大革命曆史的定論是否可信已經要打上一個問號了。畢竟他們倆目前都在路易·菲利普的手下擔任要職,一個是參事院長,另一個則是教育大臣。
亞瑟啞然失笑道“我還以為至少農民都會很擁護拿破侖呢,但現在看來,好像至少布列塔尼的農民並不喜歡他。”
刺客聽到這話,隻是冷哼了一聲“聽你的話裡的意思,您多半是交友不善,碰見了一些偽善的波拿巴分子和共和派。他們嘴裡說的話向來是最好聽的。他們喊得都是‘革命’和‘自由’這樣好聽的詞彙,但實際上卻是在把難以置信的偽善當作英雄壯舉去宣傳。
吉倫特派說著要反宗教,但實際上隻是覬覦教會的財產,為此他們不惜處決我們可敬的神父,他們沒收了教會的土地和財產,但是又不返回給我們,而且還反過來加重我們的農業稅負,強征我們的子弟去當兵賣命,說什麼為了國家當兵是光榮的行為。
富歇在裡昂屠殺了幾千人,他們說殺的是貴族,但是九成以上被殺的都是窮苦的普通人民,是老弱婦孺。國民議會甚至還認真考慮過要把整個裡昂都化為廢墟。我們走上街頭抗議,回應我們的是前來鎮壓的騎兵。我們在旺代發動起義,他們又指責我們是反動的叛亂。
我們隻是在為自己爭取生存的權力,然而巴雷爾卻能夠恬不知恥的在國民議會宣布‘摧毀旺代,瓦朗西安和孔代將不再受奧地利控製。摧毀旺代,英國將不再占據敦克爾克。摧毀旺代,萊茵河將從俄國統治下解放出來。摧毀旺代,西班牙將受到法國南部和西部勝利之師的聯合襲擊。摧毀旺代,裡昂的抵抗將會停止。土倫將起來反抗西班牙人和英國人。同時,馬賽精神將提升到共和革命的高度。對旺代的每一次打擊,都會在封建勢力和外國侵占的叛亂城市激起回應。’
他們從一開始就把我們當作敵人看待,想要要了我們的命,又不許我們反抗。然而,犯下這樣的暴行,整個歐洲卻在歌頌他們,說他們是進步的,我們是落後的,但是卻沒有一個人願意聽聽我們這些外省的農民是怎麼想的,他們的眼裡隻有巴黎。
國王也許確實有許多不好,但是波旁在的時候,從來沒有人強征我們用性命去光榮,也不會給我們加上那麼重的稅負。如果我們要去打仗,那為的是守衛領主、守衛自己的土地和信仰,而不是為了守衛什麼偽善的法蘭西!”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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