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鹹說我們要去尋找水草豐茂之地,可什麼樣子的才是水草豐茂之地”
磐麥可能是個社交牛逼症,莫名其妙他就和熊家族的、牧家族的年輕新一代都混得很好——儘管這一代的年輕人可能還沒有後來隨便一個學校隨便一個稍大點的班級的人數多。當時可能是哪個小弟問了麥兒這個問題。他答不出來,便蹦蹦跳跳在暫棲地裡找年長的人到處問了。
磐妹想了想,回答道:
“嗯……,是食物很豐盛的地方。”
“有多豐盛呢”
“怎麼吃也吃不完!大人們吃得飽,小孩子也吃得飽,熱的時候吃得飽,冷的時候吃得飽,乾的時候吃得飽……濕的時候也吃得飽!”
“你真幼稚,怎麼可能有吃不完的食物呢”
“找打!”
磐麥腦袋上多了一個大包。他找到了磐姐。磐姐揉了揉他的腦袋,溫和地說道:
“我比較喜歡山洞。要是有個空間很大的、通風順暢的山洞就好了。山洞裡再長些水果蔬菜,不用出去采集,就在窩邊就能吃飽……”
“山洞,像山穀裡的山洞一樣嗎”
“那個山洞又小又不通風,我覺得不大好。”
磐麥突發奇想道:
“如果我們把窩棚做得很大,能不能像山洞一樣呢”
磐姐細想了一下,說:
“窩棚做得再好,也不可能比得上一個好的山洞的。不過可能比差的山洞要好點了……”
磐麥沒怎麼住過山洞,不懂磐姐對山洞的愛好。他從磐姐的身邊跑走,找上了燒出許多陶碗的李明都。
心情不錯的李明都細細地思考了水草豐茂的詞義,說:
“巫鹹說的應該就是風調雨順、總是長著許多花草水果,既不會很熱,也不會很冷的地方吧。”
磐妹說水草豐茂就是食物很多,磐麥認為她的說法還有一點可能,因為冬天也有動物可供狩獵。尤其是老人說,像長毛象這樣稀罕的大東西一頭就能吃上幾個月。
李明都的答案,磐麥就認為完全沒可能了:
“但是到了冷的時候,草木總要凋謝吧。”
李明都想到了熱帶雨林這種生態係統,便說道:
“也不儘然,在很遙遠的地方有著草木永遠昌盛,經常下雨,並且雨量總是很充沛,有著陽光,並且陽光總是很溫暖的樹林。唯一的問題可能是太熱了,毒蟲也很多……”
“沒見過,沒見過……炎熱的地方,水不該蒸發得更多……動物們都跑走了嗎”
磐麥第四個找到的是牧力。
牧力懶得回答他。不過正在和牧力聊天的熊羋覺得這孩子在磐巫的心裡地位不小,便暫且擱置了和牧力的對話,耐心地回答道:
“我覺得大巫說的就是能夠一直住的地方吧,應該會有永遠打不完的野牛、野羊,還有猛獁!”
牧力聽到他的話,倒稀奇了:
“你想獵個猛獁”
“當然,獵取猛獁的男人就是最受人敬仰的勇士!”
熊羋的眼裡閃著憧憬的夢想的光。
牧力對這個答案嗤之以鼻,他狠狠一斧頭砍在一顆高大的常青木上說:
“怎麼可能有獵不完動物的地方大巫說的那種能夠一直呆著的地方恐怕是凡人不能到達的神仙之境。我們追逐獵物,永遠都是這樣的,一會兒到這裡去,一會兒到那裡去,永遠不可能有一個確定的居所,或者在山洞裡,或者在河邊,都是這樣的!”
牧力沒有騙人和欺騙的概念。不過虛無縹緲的夢中世界、死後世界或者神仙世界和欺騙與虛假融彙在一起,他知道這些都不是現世的人可以獲得的。
“可是我們在河邊已經住了好幾代了,我的父母就住在河邊,我父母的父母也住在大河的邊上!”
“但你們現在不就又跑了嗎你們跑得還晚了,要是早一點,還不會那麼困難。我告訴你們,世界上不可能有這樣的地方的。你們部落原先靠的位置好,對你們也算是種不幸,不像我,我在大澤經常要外出,和其他部落交流,所以我知道世界上沒有任何東西能夠長久地待在一個地方,所有的東西,天上飛的,地上走的……隻要能運動的,就一定會運動。我們的巫說這是世間的真理。”
熊羋急了,他不允許有人質疑巫鹹,他反駁道:
“你們的巫把自己燒死了!”
牧力整個人哆嗦了一下,再不說話了。他低過頭,隻沉默地、用雙手一下又一下用力地砍著樹,雪在鬆冠上抖了抖,隨著斧頭灑下了無數白花。木頭向著另一側傾倒,被嚇到的磐麥做了個鬼臉就在冰湖邊上向這一側跑遠了。
他覺得熊羋的答案和磐妹的答案差不多。
因為牧力談到了巫,他就有些好奇最先說出水草豐茂之地的巫鹹是怎麼想的。部落裡的人想要見麵是簡單的,未來的等級製度在現在雖已萌芽但還不明顯。但想要被重視、被回答是很難的。他拜托了和巫鹹走得很近的磐媧。
第三天的黃昏,磐媧給他帶來了答案。
“大巫說,水草豐茂之地就是所有人都不會病死、也不會餓死、不會分娩而死,也不會淹死,不會死在沒人知曉的地方的地方。”
磐麥打了個激靈,他想起了幾天之前熊部落一個正在分娩的婦女的慘叫和死狀,心有戚戚焉。
“還有嗎”
“沒了……你要問這些乾什麼”
磐媧不太理解這位差不多已經算是成年的大哥哥的想法。
“這你就不要問了,你還小,不懂的。”
磐麥隻神秘地笑了笑,他知道他要去他那批同齡的年輕人裡裝個**啦!
磐媧不解地眨了眨眼睛,抬起頭,望向了蒼天的群星。
冬天的季節好像永遠不會過去。在寒冷的季節裡,尋找食物的隊伍的規模也在日益縮小。明明多多少少有一些零散在外的部族補充進了隊伍裡,但人卻並不見多。
在自然豐饒的時節,智人的規模會迅速膨脹,等到了自然貧乏的時節,智人的規模縮小。追溯到智人的先祖,追溯到還不是智人時候的先祖,這樣循環往複的周期可能已經持續了數百億個太陽升起與落下的日子。智人們害怕死亡,但並不認為活到四十歲、五十歲或者更多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他們非常習慣。
季節的劃分在這漫長的冬天裡依舊存在。這依靠的不僅是天上的星象,也有地上確實存在的變化。
那就是融雪。
“冬天”的春夏,雪會稍微地融化。大澤的冰雪融化的時候,坍落的冰,汙濁的雪是比嚴寒更加可怕的刀鋒,人要陷下便是十死無生。反倒是最寒冷的“冬天”的冬天,冰雪穩定,縫隙裡的冰雪不會輕易地陷下,地也不會變得泥濘。
但另一方麵,嚴寒的冬天,冰還是好的。可若是雪再變多,鬆軟的地麵又是極其難走的了。
溫度稍高與稍低,都是一道可怕的濾網,讓人們與其他一切動物無休止的旅行在能繼續與不能繼續的兩個刻度之間細微地搖晃。
左邊是死亡的深淵,右邊也是死亡的深淵。隻有中間狹小的一塊兒是存在的人間。
冰雪又一次嚴厲連湖麵都徹底凍結,隊伍在冰上走了一公裡走出了大澤,終於走完了那段連牧家族也不甚清楚知道的後半條的路。
但在他們的前方,不是原野,不是覆雪的森林,不是任何具有更多一點生機的大地。
在他們前方的依然是冰,是一望無際的冰,是封了海的冰,是死掉了的水,是一片銀光閃閃的無限遙遠的天地。